第三十二章陛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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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天子问他,你怎么不直接把证据交给政事堂。

    既然要公开,那就再公开一些。

    你想闹大,就闹得更大。

    可是你姜青羊的小身板,能承受得起闹大的后果吗?

    姜望垂首道:“因为臣并无关键证据,不可叫诸位大夫信服,无法公呈。”

    饶是大齐天子向来藏情绪于深海,少见表露,此刻也冷声笑了:“那你以何谒朕?用你的拳拳忠君之心吗?”

    天子在某些时候,也是很幽默的。

    但“忠君”二字能够被拿来幽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它并不可靠。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姜望不见惊惧,只恳声道:“臣陛见天子,是想跟天子讲一个故事。”

    天子并不说话。

    姜望于是立在这大殿之上,略略整理了情绪,开口讲述道:“臣曾游历天外,偶见奇闻。天外有一浮陆,百族纷争,烽火不歇。陆中有一国,雄于四邻。国主雄才伟略,文治武功皆冠绝历代……

    有一年,边臣起兵谋逆,国主亲征之。

    时年,前太子受囚,新太子才立,储位不稳。

    国主宠妃有孕,欲争后位,故以刺客逞凶宫阙,欲残身以陷国后……

    国后察之,暗令外臣,使阴附奇毒于凶刃,以致国主宠妃见血而死。

    宠妃死,腹中龙子剖腹而生。

    国主怜之,甚爱。

    此子先天不足,还在母胎中,便已奇毒入髓。

    然生即伟略,才绝当时,以病躯前行,奋有万民之心。

    而后使人暗查当年,终知真相……

    却绝口不言。”

    姜望讲到这里,对着天子拱手躬身:“敢问陛下,可知此王子,为何不报母仇,不雪己恨?”

    金色石台之上,天子沉默许久,方道:“汝欲何言?”

    姜望却并不顺势揭过,而是追着问道:“浮陆之人,议论者众。或曰‘此王子心怀天下,不忍朝局动荡,是故忍恨缄口’,或曰‘想是仇敌势大,不能正面相争,须以徐图’……天子以为,是谁言中?”

    “你以为呢?”天子问道。声音不见喜悲。

    “臣以为……”姜望恭声道:“国主于他,怜之爱之。他于国主,爱之敬之。之所以绝口不言,不过如此罢了,没有那么复杂。他只不过是一个,孤独长大,不想失去父爱的孩子。”

    “姜青羊……”天子的声音高渺而威严:“想当然耳,是人臣本分吗?”

    天子到底有没有被打动,仅从他的声音,根本无从判断。

    而“想当然耳”这四个字,实在凶险。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臣查长生宫冯顾案,幸于宫中见一壁画,乃十一殿下手绘,臣甚爱之。私以为天子不能错过……宫苑照壁,画名《众生相》,画中有孤坟一座,碑文只四字,请天子观之。”

    姜望此刻仍然低着头,微微躬身,只能看得到自己的靴子,和前方金色的石阶。

    当然就算他抬起头来,也不能直视天子,不知道天子到底有没有去看,在以何种手段去看。

    但他能够隐隐感受得到,就在前方的金色石台上,一种伟大的力量……正在发散。

    他只能察觉到那波动的边角,却已然震慑于那种浩瀚磅礴。

    许久,天子的声音落了下来:“你此来,就只是为了跟朕讲一个故事么?”

    姜望道:“陛下钦点微臣督案,微臣自是为案件真相而来。”

    “你讲的故事,朕听完了……”

    姜望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正被这位天下雄主的目光所注视。

    虽然天子并未倾泻任何威压,甚至连一丝情绪也未掺杂,但仅仅是他的身份、他的力量,就足以在被注视者的心中,压成高山。

    而那恢弘的、仿佛与整个宫殿共振的声音,慢慢地落了下来:“现在说说你的案子。”

    姜望直脊挺身,只将眼眸微垂:“臣今日带着三起案件,来谒见天子!”

    天子不置可否。

    站在石台前的韩令,眼角却抽搐了一下。

    居然有三件吗?

    这个姜青羊,真有些恃宠而骄、不知死活了……可惜。

    心中想着可惜,面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的。

    而姜望已经朗声道:“第一件,是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之死案。”

    韩令屏住了呼吸,便听到——

    “经臣监督,巡检副使林有邪亲自查验,确认冯顾是自杀无疑。其人于灵堂悬梁,未有遗言,想来……或为殉主。”

    冯顾的自杀,说是为了殉主,却也算不上错。

    而他对皇后的仇恨和指控,但凡对案情有深入了解的,都能知晓。已不必再明言。

    只听得天子的声音道:“即是自杀殉主,随葬无弃便是。第二件呢?”

    声无波澜,如云行雨坠,天理循环。

    “第二件,是旧长生宫属吏公孙虞被杀案。”

    姜望朗声道:“其人隐居碧梧郡,闭门读书,足不出户。早年多逞口舌,故自断其舌,如此避世而隐、与世无争,日前却为歹人所擅杀。臣请天子下令,彻查此案,以慰十一殿下在天之灵!”

    天子显然没有想到,姜望要提的第二件案子,是这个。

    尤其姜望几乎点明了,公孙虞是为了保守秘密而割舌隐居。其人对姜无弃如此忠心,却还是在姜无弃死后,被人轻易杀死。

    那位十一殿下如果在天有灵,如何能安?

    沉默了片刻,才听到天子的声音道:“此事的确该有个交代。”

    这句话意味着,那个直接杀死公孙虞的人,会以某种形式被揪出来。当然,不会涉及幕后更深远的地方。

    这个案子,仍然停在分寸恰当的地方。

    这偌大的得鹿宫里,加上姜望,此刻只有三人。

    三个人都知道,还没出口的第三件案子,才是此行的重点。

    所以就连从来都像雕塑一般的韩令,都忍不住抬眼看向了姜望。

    看着这个直面大齐天子的年轻人。

    而姜望洪声道:“臣要奏告的第三件案子,是十七年前一代名捕林况自杀案!”

    韩令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

    ……

    ps:“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黄庭坚·《杂诗七首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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