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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纱袍,脚踩白底新靴,抱臂靠坐,一头浓密的乌发既未梳成女儿家发髻簪上珠花,也未高束起整洁的马尾,只是拿一根缎带敷衍随意地系在脑后,有一缕短些的还散落了下来,看起来只图一个轻松,不受分毫拘检,全无见客该有的模样。

    但正是这样的散漫,让喻增驻了足,一时竟未有立即踏入亭中。

    直到亭内之人开口:“既来了,便坐下说话吧。”

    这道声音便如同此刻她的人一样,透着不经意的散漫放任。

    喻增心间微震,向她看去,却见她并未转头看他,依旧看着水上和对岸。

    他抬脚,进了亭内。

    但这个角度光线之下,他亦看不清她的脸,清晨的日光落在水面上,荡出层层波光,模糊了她的面容轮廓。

    面对常家女郎,喻增自认,即便对方官居淮南道节度使,手握重兵,他却也绝不至于有半分拘谨和不安——

    可这份拘谨不安,此刻却是切切实实地出现了。一些本能,竟比答案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这数月来,他在江都刺史府中,想到了许多以往不曾深究的细节,因此萌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念头,此刻那些念头皆朝着他奔涌缠绕而来,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久久不动,那少女终于回头看他,视线平静漠然:“不坐下吗?”

    对上那双视线,喻增一双微扬的凤目轻颤了颤,声音是多年未有过的茫然:“我不知……是否当坐。”

    四目相视,常岁宁也在久久注视着他。

    喻增今年也不过三十余岁,生得一副雌雄莫辨的漂亮皮相,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大改了他周身的气质。

    因此,对着这张脸,常岁宁很轻易地便能看到往昔之事。

    她并未多言试探,也无心思去试探,只平静地问他:“阿增,可否告诉我为何?”

    这一声问,让喻增眼底掀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瞬间,他脑中有无数声音炸开。

    是常阔他们发觉了什么,是那离奇失踪的玉屑说了什么?所以他们,便要这常家女娃,假冒殿下来试探他,诓诈他?

    但一切基于常理的质疑,却都在那道目光下顷刻被碾得粉碎,化作了那束晨光下飞舞着的浮光粉尘。

    须知,他跟随了殿下十多年,是十多年……

    没人能在他面前扮作殿下而不被察觉,更何况本是两张并不相似的面孔。

    于是,他也最终如那些粉尘般微小,慢慢矮身跪了下去。

    他双手撑地,仰首间双眸已有泪光闪动,声音亦颤如尘粒,破碎不成形状:“殿下……您是何时……”

    “我该答你吗。”常岁宁垂眸看着他,问:“我该答一个,参与过杀我之人吗?”

    此言如利刃,在这主仆生死重逢之间,划开了一道冰冷的天堑。

    一瞬间,喻增眼中含着的泪似同凝固。

    在那双眼睛的垂视下,他只能垂下眼,泪珠砸落在朱红衣袍之上。

    他自袖中取出一物,伏低身形,双手将那物捧起,声音沙哑坚定:“……惟请殿下,赐奴一死!”

    常岁宁看着他手中捧着的匕首,无声复杂一笑。

    时隔这么多年,仍时刻带着她当年赐给他的匕首,却也同时承认了参与杀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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