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遥想(2/2)
淡金色。
淡金色占据了小块天际,它并非云层中透出的日光,而是自内城高高跃起的某个东西,时明煦看不清祂,那淡金色的躯体上翻涌着隐隐约约的、涌动着的白色圆点,其边缘隐隐渗出更加浓郁的金色,密密匝匝,难以描述。
凌乱的、淡金的、奇异的、孤独的。
渗透一点难以诉诸于口的哀伤。
时明煦忽然想到黄金时代里,汪洋深处的鲸。
祂在跃升至最高点时,成功翻越外城城墙,进而倾斜下落,时明煦看见仰起上翘的尖锐骨刺,在接近尾部的地方。
继而他意识到,这就是成功逃离的实验体178号。
古老的声音远去,共鸣逐渐停歇,继而天际乌云重聚,人群沉默,乐园落雨。
世界是一场无休止境的雨季。
时明煦他们排在队伍后方,枪声全程响了五次。
在接受完检查后,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七点半,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到内城的长距离光轨。
他与唐·科尔文不得已找到一家外城旅舍,并在此凑合过夜。
由于入住时间过晚、且并无预约,剩余房间算不上太好,他们入住一间双床房。
屋内没有配备新鲜食物,只有水、营养剂与压缩食品,唐博士蜷缩在右边床脚,安静地干啃一包压缩饼干。
“时,”唐·科尔文听上去很沮丧,他险些被饼干碎屑呛到,连忙拧开水瓶灌了一口,艰难地说,“傍晚
那会儿,空中那个东西,是......”()
“是从文珺博士实验室出逃的第178号实验体,”时明煦刚洗漱完,发梢往下滴水,声音又轻又低,“祂生长的速度太快了——祂原本想从乐园地下排水管道出逃,继而很快畸变进化出尖锐尾鳍,又迅速体型膨大,甚至拥有极强的跳跃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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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明煦说着说着,声音渐趋虚弱。
而在唐·科尔文的眼中,好友的瞳孔一点点失焦,随即瘫倒在床上,失去意识。
唐博士吓得当即拨打通讯器,紧急联系内城医疗中心——但时明煦其实并非昏迷,他只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遥远的沉睡。
时明煦能感受到记忆的微光,它们是绞在一起的万花筒,反射穿梭再反射。
他断断续续想起很多碎片,它们藏在无风处万千尘埃里。
他坠入梦境,回到从前。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彼时他仍在十三区四层学习。
内城十三区的职能是初级与中级教育,每个内城孩子从三岁入学,直至十九岁时离开,转向十四区“方舟”接受系统科研训练,或直接投身其他工作。
十三区拥有宽阔的白色走廊,一层是课外活动中心,二层开始正式分布教室,层层往上,意味着越来越高的年级。
时明煦升至四层时,才只有六岁,印象中的四层走廊宽阔、灯光柔煦,耐心和气的女老师教授孩子们了解语言拼写、阅读历史文学。
她起头,用轻缓温柔的嗓音,带大家畅想乐园光明的未来。
时明煦不是非常合群的小孩,在幼崽们毛绒绒的脑袋挤在一处时,他就单独坐在一角,沉静而温和地望向人群,像晚风注目婆娑的叶影。
“......我们的前人付出无数艰辛,最终开创乐园,”女教师指向教室墙壁的诸多画像,说,“他们用钢铁浇筑城市,挡住侵袭,让大家得以安全地生活在这里。今后,你们将做得更好,更多。”
一个小女孩举手,她问:“这些前人,为什么都被挂到墙壁上了?”
另一个锅盖头的小男生抢答:“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第三个小女孩追着问:“什么叫死了?”
还是那个锅盖头,他站起来,很大声地说:“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变成画像,挂在墙上,没办法吃饭、喝水,也不能参与课外活动。”
这话吓得发问的女孩子抖落一滴泪,稚嫩的童声中充满难过:“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但城市被保留下来,”女教师笑了笑,她原本像是笼罩毛玻璃的声音一点点清晰,“开创者的名字也被永远铭记,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这是比个体生命延续更具意义的事情。”
女孩子还是很难过:“可死掉就是死掉了......”
“没有人可以永远不死,也没有什么物质可以永存,”开口的是时明煦,他做孩童的时候,声音清澈悦耳,“就连星球本身也无法亘古绵延,只是
() 我们无法活到它被太阳吞噬的那一天——那应当是几十亿年之后的事情了。”
听见地球还会被太阳吃掉(),更多的孩子哭喊尖叫起来。
女教师:“......”
女教师轻轻叹了口气⒖()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得已拨打通讯器,向上级汇报这孩子的早慧。
时明煦被带离教室时,六岁的幼崽们已经重新安静下来,女教师立在讲台上,白裙的皱褶像黄金时代的荷叶,她起头,带领一整个班级的孩子念诗。
两种声音穿迭成熟与稚嫩,产生了奇妙的重合——
“当你已长眠。
像大地上所有逝者。
我将为你歌唱。”
建筑外云层厚重重叠,雨季将要来临。
时明煦没有回头,他缓慢穿越四层的走廊,孤独的、小小的幼崽,抬脚迈向通往五层的台阶。
“我用颤抖的声音为你歌唱。
我追颂你的优雅、意念与渴望。
我记住橄榄树林的一阵悲风。”
一道电光划破天际,长风带着万物悲鸣而来,呼啸着灌入室内。
炸雷从低沉厚重的云层里穿刺出来,瓢泼大雨哗啦啦倾泻而下。
——时明煦落于乐园十七层的地面,光影在瞬间穿迭,过往溶解于雨中。十六岁的时明煦历经三次跳级,即将提前毕业,做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
表格显现于电子屏幕,周围的同学比他大出几岁,正三三两两商议着去处。
而时明煦注视那张表格,良久沉默。
一方面,他明白人类的科学体系已经快要崩塌,过往经验大多被推翻,但未知的、新生的世界秩序正在缓慢成型。
另一方面,他知道个体的力量始终有限,野外怪诞而荒凉,活着已经不易,却拥有象牙塔之外的无限可能。
不屈、隐秘又浓烈的一切,沉默地交织融合,翻滚在这具青涩的少年躯体。
......那么,他究竟该走哪条路?
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至老师来催促时,时明煦才终于抬手,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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