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小十七(1/2)
外头人影拂动,宫娥低声耳语,模模糊糊地传入内殿,但榻上的商绒充耳不闻,她手中一刃寒光粼粼,轻抵上自己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轻擦脆弱纤薄的皮肤,握着刀柄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恍惚间,她想起折竹腕上那道经年的旧疤。
眼泪砸在刃上,细微的声音拨弄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她已见过外面的朝阳,落日,冬日的雪,春夜的雨,绵延巍峨的苍山,蜿蜒奔流的江河。
她已拥有过此生最好,最美的时光,再回到这四方红墙之内,好似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比以往更为剧烈的折磨熬煎。
“公主,您该用晚膳了。“
鹤紫推门进来,却不敢入内殿,只隔着那道帘子,在外头小心翼翼地提醒。
商绒握着刀柄的手满是汗意,她失神般的,许久不说话。
吃过肉的人,如何能再心甘情愿地茹素?
“鹤紫。”
鹤紫终于听见帘后的公主轻声唤她。
“我要沐浴,”
她听见公主说,“去兰池殿沐浴。”
鹤紫心中诧异,明明公主已许久都不肯去兰池殿,怎么今日……
她却也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忙唤来人,备好各项沐浴用具,又入内殿去扶起公主,一行人到了后殿。
温泉入池,满室氤氲。
鹤紫才要将花瓣撒入池中,却蓦地抬头望见公主那双空洞漆黑的眼,她才惊觉自己这满手的花瓣,本是囿困公主数月的梦魇。
她立即命人将花瓣撤下,才要服侍公主解衣入浴池,却见公主摇头。
鹤紫只好行了礼,带着一众宫娥退出殿外。
殿内水声流动,一道又一道的纱幔在热雾中微微晃动,商绒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浴池,一步一步走近。
她袖间藏的匕首此时被她紧握在手中,那是她唯一抓得住的,属于天高海阔,属于他的东西。
薄刃割破手腕,殷红的鲜血流淌浸湿她雪白的衣袖,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砖,她赤足入水,殷红的血液也随之在水波里晕开。
她靠坐在浴池一角,乌黑的发尾浸在水中,她脑海里又是那道声音的主人在这池中呜咽哭喊,那许多双压在那女子身上与头上的手,好似也在这一瞬无形地强压着她一般。
她的身体滑下去,慢慢的,整个人都沉入水中,温热的水不断涌入她的口鼻,挤压她的心肺。
她不挣扎,却闭起眼。
——
绛云州·栉风楼。
“十七,你怎么出来的?”
第十五与其他几位护法正在厅中议事,忽见那黑衣少年从门外进来,便有些诧异。
也不知是谁放出了蜀青造相堂藏有一批财宝的消息,他们三人带着十七赶回栉风楼时,江湖中已在传造相堂财宝已落入栉风楼手中。
这一月来,不知有多少江湖杂鱼聚集起来围攻栉风楼,而第二与第四,第五远在玉京,第七与第八也还在外,楼内只余下他们九位护法,纵是栉风楼在江湖中已有令人胆寒的恶名,但也总是不乏为求财而甘愿铤而走险之辈轮番上阵来骚扰。
是十七潜入其中引得他们各方势力相互猜忌,又以几大箱金银珠宝作饵,将蜀青造相堂灭门一事推给那上了钩的门派,如此,栉风楼才算是暂歇风波。
但此事昨日方才揭过,楼主便命人将十七幽禁于澜生阁。
“楼主恕罪!”
奉命看守十七的几名楼中人一个个鼻青脸肿的,都踉踉跄跄地进门来伏趴在地上。
玉座上的女子锦缎素衣,看起来约莫有个四十余岁,发髻看似鸦青润泽,但在嵌珠掩鬓簪下仍隐约透露几缕霜白。
她便是此处的主人——苗青榕。
但比起天下第一杀手楼的楼主,她更像一位温婉秀丽的贵夫人。
“都下去。”
她开口。
厅中众人忙垂首应声,极为迅速地退出门去。
那沉重的大门合上,这空旷的厅内一时只余那黑衣少年与玉座上的女人。
“十七,你不该出来。”
苗青榕盯着他。
“近来琐事繁杂耽误太多,我尚有一事,还未问过楼主。”
折竹与她相视。
“何事?”
苗青榕天生一张温柔含情面,此时也看不出什么喜怒。
“刘玄意死前,曾问我一句话,”折竹不笑时,连他眼尾那颗小痣也是冷淡的,“他问我,我是不是你与妙善道士的野种。”
提起刘玄意这个名字,苗青榕眉眼间添了几分厌恶,但她再凝视少年的面容,又不由轻声笑:“怎么?你难不成真信了他?”
“我若信他,今日便不会问你,”
折竹嗤笑,“我若真是你生的,我会很遗憾的。”
苗青榕唇边的笑意收敛,片刻,她哼笑:“我自然生不出你这个天生的坏种。”
“妙善道士十六年前绝迹江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业州神溪山,而我与师父张元济在神溪山十年,楼主你说,我的师父是否便是刘玄意口中的妙善?”
空旷的厅内灯火幽微,少年的脸半遮于一片暗淡的阴影里。
“你既已经猜出了这答案,又何必再来问我?”
苗青榕手肘撑在扶手上,她歪着身子倚靠着软枕:“十七,你已十六岁了,我也没必要瞒你些什么,我识得他时,他还是天机山的妙善,还未断了臂膀,也还没有将你这没人要的坏种捡去养。”
“你不知他为何断了臂,也不知他为何要隐居神溪山?”折竹不动声色地审视苗青榕。
“他的事,又岂会件件都说与我知道?”苗青榕好似被什么刺痛,她坐直身来,柳眉一竖,“我又是他什么人?”
妙善,曾是侠济天下的妙善,那时苗青榕还不是在血雨腥风中杀伐果断的栉风楼主,她尚在她父亲的庇佑下,做一个十几岁的天真少女。
栉风楼树敌太多,但她那时她因父亲将她一直束在楼中不许她出去,便与父亲赌气,不肯勤练武功。
她没见过太多世面,一朝得以偷跑出楼,便很快被人捉了,幸而得一年轻道士所救。
后来再遇,她又被人骗光了钱财,在小破庙里挨饿受冻。
那年轻道士给了她一个馒头,又请她吃了一碗阳春面,她少年情窦初开,便一意孤行地跟在他身边三年。
可他始终,看不到她的心意。
再后来栉风楼生变,她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他亦非曾经的妙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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