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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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之后,小刘终于拿到了黎羚第一部电影的拷贝。

    影片的名字叫做《昨天的太阳》,据说灵感来自于一句诗。

    他从片场走到导演工作间,沿途经过了一些浮夸的装饰,挂在墙上的气球、丝带和鲜切花,是他们为了黎羚的杀青派对准备的。

    现在再看到它们,只让人觉得心情格外萧瑟。

    没有人想到黎羚会走得那么突然,招呼都不打一声。

    精心准备的一切,全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家都难免沮丧。

    小刘提议给黎羚打个电话,或许她还没有走得太远。

    金静尧却很平静地说,不用了。

    他很好地接受了黎羚的不告而别,一直都表现得冷静自持,虽然没有派对,还是给其他人放了半天假。

    自己则继续工作,默默地关起来剪片子。

    只是过了好几天,金静尧还是不允许他们将装饰撤下来。

    鲜花是大老远从山脚的村子里运上来的,花期很短,此刻死气沉沉地垂在墙面上。小刘不小心碰了一下,发黄蜷曲的花瓣,立刻都簌簌地掉下来,像满地风干的尸体。

    他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只觉得自从黎羚杀青之后,整个剧组的气氛都不太一样了。

    她带走了生命力,还有一些什么别的东西。

    表哥这几天也都没怎么睡觉,他很担心他。

    小刘将拷贝交给金静尧,对方的反应倒是比之前有活气了一些。他很快就将手头的工作收了尾,打开投影仪,身体沉进沙发里。

    见没有赶走自己的意思,小刘就也跟着坐了下来。

    电影开始了。

    第一个镜头上来,黑暗的房间里,一个男孩站在窗前。窗外在下大雨。他的头顶有一只老式的拉线吊灯,灯绳垂下来,忽明忽暗的光线拖曳着他的影子。

    镜头慢慢地被推近,隔着雾蒙蒙的玻璃,一寸寸地描摹出清秀的五官和细长的眉眼。

    男孩的轮廓柔和,唯有唇形丰满,很迷人,像绽放的、丰润的花。

    小刘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金静尧,几乎不敢开口:“这是……”

    对方盯着屏幕,很平静地回答:“是她。”

    这是十九岁的黎羚。

    她很年轻,很漂亮,也以一种绝无可能猜到的、全然陌生的姿态,出现在小刘的面前。

    大概看了十分钟,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这部电影在当年会很难上映。

    黎羚扮演的是几十年前,在胡同里长大的跨性别者,一个身份认同为男性的女孩。

    她将头发剪得非常短,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像男孩子一样走路,说话也刻意将嗓音压得很低,有大大咧咧的北方口音。

    因为身形清瘦,脸部轮廓又很流畅,看起来并不违和,反而有种雌雄莫辨的少年感。

    可是现实中的黎羚本人根本不是偏中性的长相,恰

    恰相反,她五官秀致,很有女性魅力——这样一来,冲击力就更强烈了。

    她十九岁,第一次演戏,竟然就有这样的天赋,完全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暗恋同校的女生,会追在对方后面吹口琴、送她回家。

    也经常跟其他男生打架,脸上总是挂彩。

    所有人都视她为怪胎。

    电影剧情过半,她悄悄溜进无人的教室里,注视着睡美人一般的女同学,想要偷偷吻对方的脸颊,却被另一个男同学抓了个正着。

    午后阳光明媚,微风吹过白色窗纱。

    她眼中的惊惶却如此之剧烈,像一颗尖锐的石头,被用力掷向窗户。

    玻璃碎了一地。幻梦般的青春期也随之而去。

    后半段的情节急转直下,变得非常惨烈。

    黎羚被嘲笑、被全校人孤立,老师将她拉到讲台上通报批评,逼她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不肯说,众目睽睽之下,老师踢她的膝盖,逼她跪下。

    台下有人丢了小石头上来,砸中她的额头,划破一道血口。

    同桌不愿意靠近她,把书丢到她身上,说她是怪物,让她滚。男同学将她拖到学校背后,对她拳打脚踢,再也不留手。

    她太瘦了,也太倔了。被人照着脸扇巴掌,牙齿里都是血,还是不肯服输。

    她被剃光了头发,很难看,偷偷躲在巷子里,只想对暗恋的女生说一句,我不是怪物。

    女生看见了她,不敢跟她说话,丢了一包纸巾过去,像给流浪狗喂肉骨头。黄昏里,她竟然将纸巾握在手里,痴痴地笑出来。

    有好几次小刘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但转过头时,金静尧仍很专注地盯着屏幕。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被跳跃的光影笼罩住,如在幽暗水波中起起伏伏。

    画外音出现了一个更为苍老的老妪声音,很深情、又饱含着哀伤,追忆着自己的少女时代。

    小刘以为这声音就是黎羚所饰的主角何雯丽,直到影片结尾,才明白这是刻意安排的叙事诡计:

    念独白的人并非何雯丽,反而是当年被她暗恋的女同学。

    对方述说了一段虚假的、被美化过的回忆。

    而真正的主角,那个年轻的、孤独的跨性别者,早在那一年过分炎热的夏天,以一种异常惨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个下午,何雯丽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去问父亲,自己究竟是不是怪物,如果是怪物,那为什么要将她生下来。

    父亲是诗人,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念诗:

    她还未曾降生

    她是音乐,是词汇

    因此她是一切生灵

    难以割裂的联系*

    她走出家门,骑上单车,在没有人的街道上飞驰。阳光照着她瘦弱的背影,连握着自行车的手指都是伤痕累累。

    她大笑出声,朗诵着这首诗。

    大海的胸膛平静地呼吸

    但是,白昼闪耀,如同疯子

    但愿我的双唇能获得

    那最原始的寂静*

    她走向大海。

    -

    影片结束了,小刘却仿佛遭到当头棒喝,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他长出一口气,仍然觉得呼吸很困难。

    胸口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郁结得厉害,浑身都是紧绷的。

    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站起身,去旁边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了,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口干舌燥,出了一头的汗。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艺术青年,可是。

    “黎羚演得太好了。”他喃喃道。

    她演得实在太好了。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如此扣人心弦,让观众每一秒钟都跟她在一起,为她揪心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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