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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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假话,那么,王赫,你始终不曾选过我,我以为这么多年朝夕相处,我与王家生死与共,你该站在我这边,我成了,王家依旧如日中天,长盛不衰,可你没有,你藏得太深,我甚至从来不知道,你对我笑对我恼,那一刻是真,那一刻是假?”

    泪意忽然涌上眼眶,又在一瞬间被她抑制住,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眉心的颤意。

    王国公看着她克制的模样,忽然有些失神,他木讷地愣了一会儿,旋即自唇角荡开一线苦笑,

    “殿下视我为质子,我却拿殿下当妻子,先皇后纵然千不是,万不是,殿下您却是无辜的,当年先皇后赐婚之时,殿下亦是不情愿的吧,段家涉嫌谋反,那么小的孩子稚嫩又无辜,她拿孩儿威胁您,您不得已带着孩子改嫁给我,纵容那时我对殿下无男女之情,心里却是钦佩且怜惜殿下的。”

    听到此处的大老爷王宾扑通跪地,嚎啕大哭。

    “母亲....”

    当年段家谋反,身为段家的嫡长孙,王宾本该就地正法,他一直以为是因母亲的公主身份而保住性命,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当年先皇后竟然拿他威胁母亲改嫁王赫。

    眼泪轻轻地在长公主白皙的面颊滑下一条水痕,她怔怔盯着面前的桌案,昨夜燃起的香薰已枯,零落一地香灰,清风浅浅掀起灰尘,有的落在脚面,有的扑在她衣摆,还有一些静静地黏在她心尖,挥之不去。

    “终究是我皇家对不住你,害你这么多年被困长春宫,王赫,即日起,你我夫妻缘分已尽。”

    三老爷和四老爷同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四十年的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同床共枕,终究是越不过那一道自最开始便划下的天堑。

    明明近在迟尺,却犹如天各一方。

    或许在某个静夜他们深深靠近过彼此,又因彼此不同的使命而背道而驰。

    一道悠然的古钟自苍茫的风声掠过来,附近的长安庙到了诵经之时,每

    每这个时候,长公主爱执香茗在手,听国公爷吟一段《清心经》。

    再也不会有了。

    和煦的春风拂过他苍茫的眉眼,褪不去他眼底嵌着的深深遗憾,这些遗憾有对先妻的愧疚,有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子嗣屹立朝堂时的萧索,亦有不能再对着那个人素手描眉的惋惜。

    钟声悠扬仿佛要荡涤干净这世间的尘污,罪孽。

    国公爷久久凝然不语。

    听得身后那人无声无息,长公主勠力转身,一双深目如寒潭似的死死钉在他身上,忽的抬袖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拉至眉眼前,带着咆哮,

    “我最后一遍问你,你手中是否有晋宁遗诏,你是不是晋宁旧臣,欲携诏篡位?”

    “只要你跟我说一句实话,我今日放过你,王赫,我只要一句实话而已....”

    仅此而已。

    长公主眼角绷紧,额尖的青筋乱跳,那沉寂许久的头风犯了,头昏目眩。

    她或许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柔情从来不曾为哪个人折腰,这一刻眼底的泪光被一片深红所覆盖。

    那一撮烈火那眸间深深压抑的怒恨,跟刺一样漫入国公爷心口,四十年夫妻,今日是她第一次朝他开口,是她第一次撕破这桩婚姻的伪装,与他坦诚相对。

    国公爷眼里弥漫着萧索凋零,甚至一下子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殿下不信我,我以死给殿下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我王家没有什么末帝宝藏更无晋宁遗诏....”

    长公主纤手一颤,眼底如覆着苍茫的烟雨,那一瞬心里跟空了似的,她松开了他衣襟,陌生地看着他,后退两步,撞在桌案后,沉默不语。

    国公爷从容整了整衣冠,脸色宁和与长公主道,“我去后,还望殿下看顾好几个孩子,看在夫妻多年我待殿下始终如一的份上,放过二房。”

    身后王家所有人扑跪大哭。

    庭外天光昳丽,盛春将逝,初夏即来,似有花香伴随清风缓缓送入鼻尖,这辈子端委庙堂,出将入相,他王赫不负天下人,够了,袖中闪出一片银刃,映出那张曾经韶光飒飒的脸。

    就在银刃即将划上国公爷脖颈时,一颗锐石从洞开的门庭外射了过来,正中国公爷的手腕,只听到他老人家吃痛一声,手中匕首落地,发出一声咣当响。

    所有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过去。

    只见一道修长身影匆匆从门庭外跃了进来,王书淮一袭白衫负手立在门槛处,面无表情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眼底异芒闪烁,眯起眼迎视王书淮,

    “书淮,你总算来了。”

    王书淮冷笑一声,掀蔽膝而入,目光飞快往殿内扫了一眼,寻到妻子谢云初,见她带着两个孩儿安好如初朝他镇定地点头,王书淮放了心,这才将视线挪向国公爷,随后吩咐道,

    “来人,扶祖父下去休息。”

    三爷王书旷和四爷王书同愣了一下,相继上前搀着失神的国公爷坐去一旁。

    王书淮缓缓抬步(),站在方才国公爷的位置?()『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面朝长公主而立,长袖往内殿一指,

    “殿下不是想要遗诏么,淮给殿下一个交代。”

    四目相接。

    长公主目色幽深,

    王书淮神情分外沉静。

    长公主犹豫片刻,率先朝内殿步去。

    朝云和锦衣卫指挥同知韩良紧随其后。

    王书淮最后一个踏入内殿,

    他跨过门槛,看着上方居高临下的长公主道,

    “殿下可知今日之事是何人所谋,目的又何在?”

    长公主神色恢复如常,冷哼一声,“信王这点雕虫小技本宫还不放在眼里,只要拿到那道晋宁遗诏,我想立谁为太子,谁便是太子。”

    王书淮笑,挺拔的身影年轻富有朝气,跟一柄锋芒毕露的剑插在这浩瀚的天地间,那极轻的一声笑,更是将那眼底的轻狂冷厉与自信张扬到了极致,

    “殿下终于说出实话了,”他语气冰冷又带着几分洞穿真相的了然,“殿下心里想要的终究是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什么王家,什么婚姻,什么丈夫子嗣,又算得了什么?”

    长公主唇角轻嗤,不屑睨着他,“书淮这是要教本宫做人?”

    王书淮面色淡漠,“殿下可知我琅琊王家为何屹立数百年不倒吗?因为我王家顺应天下大势,顺应民心,殿下或许说,书淮言之无物,那书淮就告诉殿下,这消失的一日一夜,书淮做了什么?”

    “我与殿下明言,只要殿下今日一意孤行,逼死我祖父,那明日整个朝廷整个天下都将知道晋宁遗诏的旧案,或许到那时,没有遗诏也有了遗诏,殿下信吗?”

    长公主凤目眯紧。

    王书淮语锋一转,“自然,殿下利用霍霍皇权强行压制,算不得什么,那整个江南呢?金陵国子监三千学子不日便聚集在南都正阳门外,声讨朝廷,金陵上千豪族,无数绿林乘势谋反,占山为王....整个江南赋税重地将摆脱朝廷的钳制,这个结果是殿下想看到的吗?”

    长公主喉咙翻滚,“你威胁我?”

    “不敢。”年轻的男人眉目翩然,腔调更是漫不经心,“北有蒙兀虎视眈眈,西有楚国卧榻酣睡,若再失去江南,陛下和殿下这个江山还坐得稳吗?”

    琅琊王家本曾盘踞江南,在江南亦有不少门生故旧,否则这次王书淮南下推行国政,也不会那么顺利,甚至正是因为王家这份无与伦比的声望,百官在最初才会举荐王书淮担任江南清吏司的员外郎,只有王家人才能势如破竹推行税政,稳住整个江南。

    王书淮有恃无恐地看着长公主,“殿下要祖父的命,除掉这位所谓的晋宁旧臣之首,那我便要整个江南,殿下看着办。”

    戾气在胸膛来回乱窜,她第一次对这个年轻人生出浓浓的忌惮,长公主给气笑了,“王书淮,你比你祖父狠。”

    王书淮语气清冽,“是,要么大家过太平日子,要么谁也别太平,殿下狠得下心,淮亦然。”

    ()    就比谁更心狠。

    长公主冷笑,“王书淮,看来王赫早将一切告诉了你,所以他才敢死,可是王家不给出交待,即便他死了,我照样揪着你王书淮不放。()”

    王书淮慢慢笑出一声,丝毫不把长公主的话放在眼里,

    “殿下压根不懂我祖父,他方才句句道虚,却又句句属实,他让殿下莫盯着遗诏,便是告诉殿下,与其在王家这事上折腾,不如好好去对付信王,收拾自个儿真正的对手,待那日殿下得了天下大势,我王家照旧如影随形,殿下明白了吗?⒑()_[()]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长公主眼底忽然如拨云见月般闪过一丝银芒,“所以,如果那日我不如你们的意,你们照旧不会站在我这边,是吗?”

    王赫没给她的答案,王书淮给了。

    王书淮缓缓颔首,“是。”

    他语调清幽,“‘德之所在,天下归之,义之所在,天下赴之,仁之所在,天下服之。’此为君之道也,”

    “所以,殿下要做明君。”

    长公主愤然一笑,宽袖一掷缓缓背在身后,“可是王书淮,此事不由我一人做主,尚且有朝官看着,有陛下看着,这个交代即便我不要,他们还要。”

    “很简单,”王书淮与她并排而立,一同张望洞开的窗棂外,那里有青天,有白云,更是一行飞燕盘旋至天际深处,

    “王府大门外聚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更有不少朝臣在四境盯着动静,只需殿下以摄政长公主的身份出面言明,锦衣卫已翻遍整个王府,并不曾有什么末帝宝藏,若再有人无事生非,杀无赦。”

    “至于殿下如何给陛下交待,书淮也替殿下想到了。”

    只见这位卓而出群的男子,神态从容地从袖口下掏出一物,递给长公主,

    “殿下不是要看遗诏么,遗诏在这。”

    内殿诸人皆是心神战栗。

    只见他宽大的掌心摊着一物,一块泛黄的素面提花白底缎布,隐约似有暗红的字迹闪现。

    长公主面色狐疑地看着王书淮,朝云立即上前替长公主接过此物,随后打开给长公主瞧。

    上头正是晋宁皇帝亲笔四字,

    “天下为公”。

    朝云跟长公主同时震然。

    长公主接过这份所谓的遗诏,只觉可笑,“王书淮,这是你亲笔吗?”

    王书淮少时书法卓绝,擅长模仿各家书法,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寻一件老国公的旧衣似乎不难,再去藏书阁翻出那位晋宁陛下的字迹也不难,亏得王书淮做的炉火纯青。

    王书淮还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腔调,

    “真不真很重要吗?陛下拿着这遗诏,亦可以说他是天命所归,殿下难道不满意?”

    一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韩良听到这,发出一声冰冷的嘲讽,“王书淮,你好大的胆子,敢当着我的面糊弄陛下和长公主....”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眼前一晃,那人快的猝不及防,紧接着一道寒芒一闪而逝,他甚至来不及拔

    ()    出长剑,一柄极细的刀刃划过他脖颈,将他所有嗓音扼住在喉咙里。

    长公主看着王书淮刀起刀落,干脆利落到不可思议,面上交织着惊怒与愤然,

    “你.....”

    王书淮冷着脸将渐渐软去的韩良扔去一旁,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手上的鲜血,语气淡漠,

    “锦衣卫指挥同知韩良乃晋宁旧臣潜伏在陛下跟前的棋子,他奉命跟随长公主殿下搜查王家,待寻出遗诏后,趁长公主不备欲夺遗诏,为长公主身侧的女卫所杀。”

    长公主:“.......”

    回府之前,王书淮便做了一些准备,这个韩良贪功冒进,手段狠辣,近来深得皇帝和长公主信任,这样的人或许得上司欣慰,却不得同僚欢喜,锦衣卫里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多得去了。

    王书淮轻易便可笼络人,暗中做些手脚,等韩良一死,王家危机解除,他顺带还在锦衣卫结了一暗桩,走一步算三步,是王书淮一贯的作风。

    王书淮侧眸看过来,清隽的眸子荡着一抹浅笑,“殿下,这个理由如何?殿下还有顾虑吗?”

    长公主看疯子似的看着王书淮,轻轻咽了咽喉咙。

    一刻钟后,大家看着长公主捏着一物面色铁青迈出内殿。

    而在她身后,王书淮步履悠然跟了出来,王书淮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衣襟上似乎沾了星星点点的血。

    朝云后怕又钦佩地看了一眼王书淮,最后朝人群里满目担忧的谢云初悄悄点了下头。

    长公主来到门口,手撑门框而立,长长吸了一口气。

    朝云立在她身后做好随时搀她的准备。

    王家所有人愣愣看着长公主跟王书淮,不知道内殿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是大老爷抑制不住轻声唤了一句娘,长公主这才回神转身,一个个看过去,有满目苍凉的大儿子,端正清然的三儿子,还有痛哭流涕的四儿子,甚至还有那些媳妇孙儿.....

    长公主视线最后落在神色凝滞的国公爷身上,忽然如释重负道,

    “王赫,待我回宫,便送来和离书,今日起,你便自由了。”

    国公爷漆灰的双眸慢慢转动一圈,缓缓抬起视线与她相接,想要开口,喉咙仿佛黏住似的,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恍惚一瞬间,到了垂暮之年。

    长公主继续道,“宾儿我带走,让他改姓段,老三老四....”说到这里,她目光挪向三老爷和四老爷,“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三老爷颓然坐在国公爷膝下,目光空洞,语气却坚定,“我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

    长公主无话可说,她又看向四老爷。

    四老爷哭得最凶,看了看露出喜色的长兄,与面冷如霜的三兄,迟疑了片刻,还是拂了眼泪正色道,“儿子也是王家人。”

    也不知是国公爷那番话震撼了他,还是王家数百年的风骨蕴染了他,四老爷心里只有一

    个念头,他是王家人,他以身为王家人而自豪。

    长公主脸色并无明显变化,“那便如此,至于这府邸....”她目光淡然扫过门庭外的一草一木,最后垂目,“一切复原。”

    原先长公主府与王国公府比邻而居,后来先皇后下令拆除了那道围墙,如今不过是重新筑起罢了。

    该他的都还给他。

    长公主欲出门时,王书淮忽然叫住了她,

    “殿下,还有一事,淮想请教殿下。”

    长公主回过身来,这回眼神已十分平静,“何事?”

    王书淮问道,“先祖母之死,可与先皇后有关?”

    长公主微愣,一时竟然想不起那个人来,思绪在纷乱的脑海翻腾片刻,她慢声道,

    “你祖母于锦泰五年七月去世,我亡夫在同年九月初二伏法,我母后是在段家出事后才萌生让我与你祖父结亲的想法,你祖母当是病故,并非我母亲赐死,王书淮,本宫或许心狠手辣,或许冷血无情,却从不屑行下三滥的伎俩。”

    “更不会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扔下这话,长公主搭着朝云的手臂,大步离开。

    当年王家与长公主结亲,朝中猜测纷纭,说什么的都有,联想那位先皇后的手段,有人猜测王老夫人为她赐死也不奇怪。

    二老爷王寿犹然不信,扑腾在国公爷膝下问,

    “父亲,果真如此?”

    这是他多年来的一块心病。

    国公爷目色苍茫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哑声道,

    “为父即便自绝,也不可能看着你母亲为人所害。”

    二老爷彻底释然。

    是夜,长公主遣人送来和离书,国公爷拿到和离书后,蹒跚迈进小祠堂,麻木地将先妻的牌位从偏室挪回正堂,随后独自一人坐在祠堂的台矶处。

    他自幼承祖训,视天下为己任,年少时身上始终驻着一泓清晖,似月色似日芒,风拂不去,雨淋不褪,亡妻临终前骨瘦如柴的手拉着他不停质问,质问在他眼里什么重要,长公主亦曾笑问他,他心里除了家族责任,除了士大夫之使命,还有什么。

    或许曾有豪情万丈,或许还有壮志未酬,

    或许只剩一腔大浪淘沙后留下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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