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穷鬼。)(1/2)
从江白砚院中离开后,施黛乘着青青一路回到施府前院,与等候于此的众人汇合。
沈流霜正在百无聊赖吃果子,与宋凝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孟轲则照顾着初入施府的画皮妖阿春,不知说了什么新鲜事,将后者逗得眉开眼笑。
至于施云声,早早被家丁带回了卧房
哪怕是凶巴巴的小狼,在家也要被迫早睡早起。
“看样子,我的符箓顶多控制它远行两个时辰。”
宋凝烟轻抚青青脸颊,为它拂去颊边沾染的竹屑:“两个时辰,够吗?”
僵尸不会觉得疲累,青青狂奔许久,这会儿仍是生龙活虎。
感受到温热的触摸,青面獠牙的僵尸双目微眯,蹭了蹭宋凝烟掌心。
“当然够。”
施黛亦是满头树叶,抬手抚平额前一绺翘起的卷发,展颜道:“两个时辰,不仅能让僵尸行遍长安城,还能去往周遭城镇。单单长安城里的送货生意,就能赚一大笔钱。”
虽然做不了长途快递,短距离的外卖也行。
大昭河清海晏,长安乃天府之都,各式各样的商铺多如牛毛。一旦把送货生意做开,前景不可限量。
沈流霜默默帮她整理凌乱的鬓发。
“我尽快将招牌打出去。”
孟轲道:“一名赶尸人能同时操纵数只僵尸,数量不愁。”
僵尸速度快、效率高,最重要的是很能打,实力远远超过大多数镖师,不必担心被半路劫货。
什么叫天选之子啊。
“至于阿春姑娘,我明日带她去脂粉铺子看一看。”
孟轲看着施黛,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你与青青离开后,我们讨论出一个主意。大昭的妖鬼虽司空见惯,但大多百姓仍对僵尸心存忌惮。不妨让阿春姑娘给每个僵尸画上一张假面,令其与常人无异,便不会吓到人。”
这套组合牌,打得那叫一个精妙。
待今日商议结束,施黛回房歇息,已是丑时。
阿狸早已困得眼皮子打架,趴在她肩头半睡半醒,忽听施黛轻咦一声。
睁眼才发现,施黛卧房的窗口前,落了个纯黑信封。
信封上绘有暗金色繁复纹路,是镇厄司专有的印记。
来活了?
踏着落雪走上前去,施黛打开信封,不出所料,看清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明日酉时,镇厄司。”
奇怪。
《苍生录》里,原主没收到这封信来着。
“这叫蝴蝶效应。”
阿狸懒懒瞥一眼信封:“在既定轨迹里,原主今日主动去过镇厄司,领了个捉妖任务。你遇上画皮妖,耽搁时间,自然与她的经历彼此错开。”
说完颇为遗憾地轻叹口气:“可惜,如果你跟着剧情走,能未卜先知。”
施黛对此没什么兴趣。
与其如履薄冰紧跟剧情,吃些“未卜先知”的红利,不如按照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来活。
将信纸叠好,施黛进入卧房。
典型的贵女闺房,小阁藏冬,闲窗锁月,角落香炉幽香袅袅,缠上她翩跹的水绿色裙边。
在这个世界已有数日,施黛轻车熟路打开南面一处暗格。
暗格空间不大,摆放有一块和田玉吊坠,和一盘曼陀罗夹饼。
她将曼陀罗夹饼取出,往盘子里放入几颗沈流霜的果子,小声道:“这是流霜姐姐给的。”
房中除她以外并无旁人,施黛对着一块和田玉开口说话,场面或多或少有些古怪。
肩头的阿狸对此习以为常,抬起右爪,挠了挠脸颊。
施黛这是在对原主说话。
她之所以能来这个世界,全因原主献祭魂魄,祈求天道保佑家人平安。
她虽是原主转世,归根结底,其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受了人家的恩惠,不能忘记。
因天理制约,施黛无法向旁人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于房中悄悄祭奠。
那块和田玉是原主抓周所选之物,施黛将玉供在暗格里,时常在玉前摆些瓜果和小点心。
“说起来,”施黛扭头,“你口中的灭世之灾,要如何找到线索?”
“近日并无端倪,发觉不出猫腻。”
提起这一茬,阿狸打了个激灵,睡意褪去三分:“过段时间,大昭境内将渐生邪异之事。你在镇厄司好好干,多关注风声。”
施黛一笑:“没问题。”
因为总在兼职,她从小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大昭在她看来,如同一幅描绘有万千神鬼妖邪的画卷,诡谲却绮丽。
能在镇厄司中多见识见识,正合她意。
天色已晚,月华掩入层云之中。
施黛摸摸小白狐狸毛绒绒的脑袋,对着暗格中的和田玉悄声道:“晚安。”
阿狸抖了抖满身绒毛,好似一团飞雪,跃入床榻锦被。
暗格之内,青果翠绿,玉坠莹莹。
*
施黛第二日前往镇厄司,身边除了阿狸,还跟着道小小的影子。
——施云声沉着脸行于她身侧,偶尔鼓一鼓腮帮,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这孩子被从狼群寻回施府后,在学堂念了好几个月的书,奈何施云声对之乎者也全无兴趣,反而看上了他爹施敬承的渡厄刀。
他体内融有一枚狼族妖丹,算是半妖。
半妖极为罕见,既有人族灵气,又混杂嗜杀的妖性,更何况,他的妖丹来源于凶戾残暴的狼。
归家数月,施云声展现出了惊人的捕杀天赋,向施敬承学习刀法后,更如璞玉生辉。
今日听施黛前往镇厄司,小孩儿眼中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羡艳之意,转瞬即逝,被施黛敏锐捕捉。
于是大大方方问了他,想不想去镇厄司看看。
“我、我没有很想去。”
一边乖乖跟在她身边,施云声一边结巴小声嘟囔:“只是勉为其…难。”
施黛笑:“好好好,勉为其难。”
行至镇厄司门前,她瞥见施云声眼中掩饰不住的憧憬。
大昭境内,各州皆设有镇厄司,司掌鬼神妖邪之事,广聚三教九流之人。
长安城中这一处,乃总司所在。
朱门大敞,金丝楠木匾额厚重庄严,步入前院,可见雕梁画栋、丹楹刻桷,一树青松拂檐。
此间称不上奢华,却蕴藉浓郁灵气,最为瞩目的,是形形色色穿行其间的人。
藏地行僧、苗疆蛊师、道门修士、南海乩童皆汇聚于此,无论来多少次,施黛都打心底里觉得惊异有趣。
“看见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了吗?”
凭着原主残存的记忆,施黛小声向自家弟弟介绍:“那是傩师,流霜姐姐也是。傩戏即鬼戏,可通鬼神,驱邪祈福。傩师唱起傩戏,能引神消灾。”
那是个挺拔壮硕的中年男人,双手抱臂立于檐下,将面具扣于头顶。
傩面被做成钟馗形制,满带巍然正气。
施云声老老实实地听,眼底闪过几分亮意,想张口问些什么,嘴唇轻启,又别扭抿紧。
他、他才不要主动向她搭话。
“那边抱着只红狐狸的姑娘,是跳大神的司婆。”
施黛继续道:“狐狸是她的保家仙。与灵宠不同,那是货真价实的仙家,吸取日月精华之气,有了仙身。”
肩头的阿狸听得晃了晃尾巴。
仙家又如何,它还是天道呢。
虽然如今和普通狐狸没什么差别,可谓虎落平阳被犬欺。
“然后是——”
目光悠悠一转,不经意间,竟触到熟悉的影子。
江白砚不知为何也在镇厄司,跟前站着个面露喜色的陌生少年。
他今日穿了身广袖竹纹长袍,即便腰间配着剑,也瞧不出太多杀伐之气,长睫微垂、慵懒发呆的模样,更似漫不经心赏玩冬雪的世家公子。
施黛还没出声,竟见身侧寒光一闪——
施云声拔刀而起,在陡然席卷的肃杀冬风里,猛地冲向那道人影。
寒光凛冽,江白砚并未抬头,长剑便已出鞘。
刀剑相撞,于冷风中发出清冽鸣响。
施云声闷哼一声,喉间微甜,被磅礴剑气震得迅速退开。
…可恶!
小孩气势汹汹收刀入鞘,没忘瞪江白砚一眼。
江白砚神色不变,目光落在施黛面上,微微颔首:“施小姐,施小少爷。”
施黛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头疼。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施云声对江白砚向来不喜,将后者视为头号劲敌,每天都想与他打上一架。
理所当然地,一次也没赢过。
施黛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或许源于小狼的胜负欲。
“江公子为何在这里?”
施黛眸光一转:“还有这位……”
方才施云声与江白砚动了手,受惊最重的,是江白砚跟前那名锦衣少年。
此人年纪不大,岁数应与施黛相仿,眉目隽秀,穿得那叫一个泼天富贵。
乌发以价值不菲的玉冠束起,身披白狐大氅,右手戴了个翡翠色玉扳指,晶莹剔透。
腰间还挂着个精致漂亮的白玉双鱼香囊,散出幽幽檀香。
这位一看就很贵的公子被吓得不轻,一张脸煞白到极点,现出灰扑扑的青,整个人往后一退,险些摔倒。
“在、在下阎清欢。”
少年掏出一块金丝如意纹手帕,拭去额角汗珠:“今日第一次来镇厄司应卯。”
“他是摇铃医。”
见施云声面露茫然,江白砚道:“摇铃医修习医道,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只需摇响手中铃铛,百姓听见铃声,便可求医问药。”
施黛听说过这种大夫。
摇铃医又被称作“走乡药郎”,平日行于乡间,栖息于荒野寺庙,为百姓医治,只收取极少的报酬。
印象里,摇铃医四海为家,身无长物,眼前这个……
施黛看了看阎清欢手上价值连城的玉扳指。
“这是我爹送我的。”
感受到她的视线,阎清欢有些赧然:“我喜好研读医术,半月前决定当个摇铃医,这才离家来到长安。”
施黛一愣:“阎公子不是长安人?”
“我自江南越州来。”
阎清欢脱口而出:“话本子里,行侠仗义之事都发生在长安。”
施黛懂了。
这是个看多了话本子,憧憬斩妖除魔的富家少爷。
事实的确如此。
阎清欢紧张兮兮攥紧衣袖,看了看跟前三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长安城镇厄司吗?
好惊险,好江湖,连问候人的方式都如此别致,彼此用刀剑来招呼。
他不会哪天,被人亲切问候死吧?
“我叫施黛,身旁这位是家弟施云声。”
施黛落落大方笑了笑,好奇道:“阎公子与江公子认识?”
“起初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阎清欢:“从今日起,我与你们一队。”
嗯?
施黛看向江白砚。
镇厄司共十二卫,每一卫中,分设三个小队。
施黛不久前加入镇厄司,目前属于闲散人士,并无队伍。
也就是说……
“我们三人,暂定一队。”
江白砚语气平平:“长安城内傀儡师一事,由我们探查。”
施黛一怔:“傀儡师?我们昨夜遇上的那个?”
长安城内每日都有怪事发生,这个任务被交给他们,说明不难。
毕竟施黛与阎清欢皆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唯独江白砚仅入镇厄司一月,便崭露头角,破获好几起大案。
让江白砚领着他俩,属于同僚老带新。
“正是。”
江白砚看她一眼,自怀中掏出一张宣纸,懒声笑笑:“此事颇有意思。昨日永庆坊大乱,除却被吸引而去的邪祟……被傀儡术操纵的,皆是画皮妖。”
施黛好奇:“这张纸又是何物?”
“永庆坊大乱时,有人将一则志怪故事写于宣纸之上,贴在长安城墙。”
江白砚将宣纸递给她:“故事中,一名富贾作恶多端、抛妻弃子、霸占百姓家财,将一个年轻孤女强娶为妾。成婚当夜,竟见孤女褪下人皮,袒露苍白枯骨。这则志怪故事,名为《画皮》。”
一个略显老套的桥段。
但与永庆坊中被操控的画皮妖遥相呼应,就能品出古怪。
“更有趣的是,”江白砚垂眸,扬了下嘴角,“故事里提起过,富商居于永庆坊——而昨日永庆坊中,恰好死了个经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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