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复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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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价,从那以后,他们四人彻底翻身。

    陈书之是一行人中的老幺,胆小怕事,那晚被吓得哭哭啼啼,甚至想过放弃。

    结果还不是被钱财堵住了嘴。

    秦礼和与穆涛都选择用那笔钱经商,可惜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总爱当和事佬,生意做得不大不小,闯不出名堂。

    只有他赵风扬,一日日成了全长安最富有的玉石商。

    所以……究竟为什么,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还有人来寻仇?

    他分明仔仔细细确认过,那一家人全都死透,连尸体都被烈火烧成了灰。

    连续三日的死讯,于他犹如晴天霹雳。

    可他为何要逃?他有钱有势,莫非要惧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傀儡师?

    拦住去路的人,杀了便是。

    今日他在明月山设下天罗地网,只等傀儡师飞蛾扑火。

    果不其然,那人闻风而至。

    身穿黑袍,体型高大,瞧见对方头顶两只黑色犬耳,赵风扬恍然大悟——

    原来是只修炼成人形的妖。

    那家人,的确养了条狗。

    傀儡师实力不弱,但他请来的七名术士绝非泛泛之辈。

    双方缠斗许久,赵风扬本以为稳操胜券,却渐渐发现不对。

    一来,傀儡师看似孤身一人,实则掌控有几十上百只妖鬼。

    别庄的正堂空间有限,被浩浩荡荡的妖物占据,几乎水泄不通,令术士们陷入苦战。

    二来,那只犬妖,他打斗完全不要命。

    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势,哪怕被道士的长剑刺穿胸口,挣脱后,仍能继续厮杀。

    术士们都是收钱办事,哪会愿意豁出性命,个个束手束脚。

    不过……赵风扬也发现,犬妖没对术士下过死手,每每浅尝辄止,未曾触及要害。

    那只低劣的妖物,一心只想杀他。

    赵风扬冷笑。

    正因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善心,才让犬妖一时不慎,落入四方锁厄阵法。

    伴随几名道士持剑而立,同念法诀,大阵骤起。

    条条锁链犹如巨蟒,自四面八方将犬妖环绕。犬妖早已战得精疲力竭,被锁链穿透四肢骨髓。

    他仍在奋力挣扎,满身鲜血淋漓,试图冲破枷锁。

    术士在乱战中昏迷了三个,还剩四个伤痕累累,勉强支撑着阵法。

    眼见其中之一快要撑不下去,赵风扬忙不迭大喊:“给我挺住!他、他可是犯下三起命案的傀儡师!要是被他挣脱阵法,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四名术士既要维持四方锁厄阵,又要分神对付诸多邪祟,苦不堪言。

    他们也很后悔。

    近日的傀儡师一案闹得沸沸扬扬,赵风扬找上他们时,不仅支付重金,还明言有个当英雄的机会。

    一旦除掉傀儡师,他们必能声名大噪。

    哪个术士没做过惩凶除恶的梦, 他们自信满满地来, 到现在……

    一名道士喉间腥甜,九死一生之际,吐露真心之语:“得加钱!”

    “好,加钱!”

    赵风扬赶忙应下:“多谢诸位道长,于恶妖手下护我周全。”

    恶妖。

    这两个字落在耳中,阵法中央的犬妖发出嗤笑。

    他牵引鬼怪,接连杀害三人,闹得长安城中人人自危。如此想来,确是恶妖。

    这又如何?

    他惹出的动静越大,就有越多人知道由他所写的故事。他已安排傀儡,于今夜亥时将《犬妖》张贴于城墙上。

    所有人都将知道,那四个混账究竟是什么货色。

    来明月山前,他猜到赵风扬不会坐以待毙,因此他没打算活着回去。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能不能亲手杀了这蛀虫。

    犬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

    张家被灭门后,他收敛尸骨,颓废数日,决定复仇。

    他用了一年让妖丹复原,之后的日子里,一边着手调查四名匪贼的身份,一边修炼术法。

    之所以学习傀儡术,不过是想用傀儡模仿出那一家三口的模样,在寂寞时陪陪他罢了。

    犬妖最先找到的,是穆涛。

    穆涛的商铺已小有名气,因乐善好施,成了街坊邻居口中的大善人。

    大善人,这三个字多么讽刺。

    那日他站在街边,遥遥看着穆涛在众人簇拥下侃侃而谈,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仅仅杀死他们,还不够。

    他要让这四个混账身败名裂。

    没错……不仅是他们身边之人,整个长安城,都应该知晓他们做过什么。

    唯有这般,才能告慰含冤而死的在天之灵。

    如何吸引全长安城的注意?

    一张纸,一场闹剧,一个足够大的噱头。

    这些年里,他曾无数次回忆张三郎写的故事,那样刻骨铭心。

    他……应当也是会写的。

    至于闹剧和噱头,可以借助傀儡术。

    这其实很难,要让操控的妖鬼满街游荡,又不能让它们真正伤人——

    二十几年前,那一家人总喜欢拍着他的脑袋唠唠叨叨,让它不要咬伤陌生人。

    他都记着。

    后来,他渐渐查明四个匪贼的身份。

    再后来,他的傀儡术臻入化境。

    他精心策划的复仇,果真轰动了整个长安。

    今时今日,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

    意识渐渐回笼,因浑身剧痛,犬妖咬紧牙关。

    四方锁厄阵将他牢牢禁锢,四肢皆被锁链穿过,动弹不得。

    他冷笑一声,竟用力握住锁链,试图将它从血肉之中抽出。

    哪怕同归于尽,他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奈何老天并不打算帮他。

    毫无征兆地,犬妖听见一个道士惊呼:“外、外面有人!莫非是镇厄司来了?!”

    他嘴角笑意僵住。

    镇厄司!

    另一边,提心吊胆的赵风扬亦是微怔。

    谁不知道,镇厄司近日在大肆追捕傀儡师。只要镇厄司几位大人赶到……这犬妖就完了!

    “你看看你,如今多狼狈。”

    劫后余生的狂喜险些让他笑出眼泪:“镇厄司来了!现在,还想怎么杀我?”

    一路来到山巅,施黛被刺骨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这座山庄应是用来避暑。

    进入别庄,被傀儡师操控的妖鬼数量剧增。

    画皮和缢鬼倒还好,过于密集的刀劳鬼实在让人吃不消。

    据阎清欢说,这种妖怪两臂上的长刀有毒。

    之前他们与刀劳鬼交手过,但那时顶多几只几只一起靠近,不像现在,二十多只刀劳鬼将正堂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透过几丝缝隙,施黛隐隐窥见屋内的景象。

    四方锁厄阵已经开启,中央一道身影鲜血淋漓,被死死绑缚。

    那就是傀儡师?

    “诸位当心,尽量避开刀劳鬼的刀。”

    阎清欢急声道:“刀劳鬼的嘶吼可化作风刃,风刃无毒……但它们手上自带的那两把,含有剧毒。”

    谁料江白砚看他一眼,语气如常道:“阎公子说过,会解此毒。”

    这……的确是会。

    阎清欢一愣,点头。

    再抬眼,已见江白砚腕骨微动,长剑横出:“我开路。”

    阎清欢:?!

    傀儡师显然发现他们的到来,妖鬼齐聚正堂门前,攻势汹汹。

    要想突出重围,不可能不受伤。

    江白砚对此并不在乎。

    无论伤痛还是剧毒,只要还能留下一条命,在他看来,就不算吃亏。

    再者……他享受杀戮的快意,也沉溺于钻心刺骨的痛。

    他身法极快,剑气如皎月飞光。数只刀劳鬼一拥而上,刀锋落在他后肩上。

    有痛意,也有麻。

    江白砚无声笑笑,挥动剑锋。

    更多刀光呼啸而至,这一次,江白砚却是微怔。

    施云声不知何时冲上前来,咬牙切齿为他挡下身后的进攻。沈流霜迎着一阵风刀,脸颊被划破几道血口,手持雷刃劈开亮色。

    施黛手中三张火符齐出,火光乍起,江白砚听见她的声音:“我们是小队欸。就算要受伤,哪能只让你一个人去的?”

    江白砚不太明白。

    他当邪修的替傀久了,已经习惯挡在最前方,以躯体承受伤痛。

    他们为什么要跟上来?让他清理所有妖鬼,再畅通无阻一路前行……

    对他们来说,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大、大人,救命!”

    正堂中,赵风扬声嘶力竭:“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只疯狗死命缠着我……救命!”

    天不亡他!

    傀儡师连续杀害三人, 在镇厄司眼里,已是穷凶极恶之徒。眼前几人来此,定是为了将其捕杀。

    只要等他们杀了犬妖,二十多年前的那起灭门案就没了目击证人,死无对证。

    他还是能潇潇洒洒当他的玉石大老板,与过往切断联系,什么因果报应,统统都是笑话!

    眼底涌起狂热笑意,赵风扬面上却是声泪俱下:“他就是傀儡师!各位大人,快杀了他!”

    四方锁厄阵中央,锁链碰撞,发出哗啦巨响。

    浑身上下痛得麻木,犬妖强撑一口气,握紧双拳。

    他没想到,镇厄司能这么快找来——

    他虽在木屋里留下了《犬妖》的文稿,却并未透露最后一人的身份。

    他们怎么能找到明月山?

    倘若只有那四个精疲力竭的道士,他拼尽性命,或许还能在死前杀了赵风扬。如今镇厄司赶来,他什么也做不到,唯有一死。

    胸腔被绝望填满,他不甘心。

    他怎能甘心。

    仇人就在眼前,他却被铁链困在原地,明明只差一点……

    为什么总是够不到?

    到头来,他还是这么没用。

    就像二十多年前,看着大火将那三人逐渐吞没时那样。

    “快!”

    赵风扬急声催促:“你们,那四个道士,快加固阵法杀了——啊!”

    他一句话没说完,被吓得惊叫出声。

    那犬妖……竟握住一条手上的锁链,要将穿透骨血的链条整个抽出来!

    吞天灭地的杀意将他笼罩,他悚然明白:

    这妖怪打算同归于尽!

    “里面情况不对劲。”

    沈流霜当机立断:“我与云声拖住这些妖鬼,黛黛和江公子趁机进入正堂,如何?”

    犬妖与赵风扬都想杀了对方,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即便报出镇厄司的名号,也不会有谁在意。

    说白了,犬妖不可能信任镇厄司,乖乖投降。

    施黛点头。

    正堂之中,妖气愈浓。

    强行挣脱四方锁厄阵,会遭到强烈反噬。仅仅扯出第一条锁链,犬妖已是面如白纸,吐出一口黑血。

    四名道士身受重伤,此刻受到反噬,亦是闷哼一声。

    大阵摇摇欲坠。

    只差一点。

    还有三根……他就能杀了那个男人。

    可惜,似乎来不及了。

    身后剑气陡然而至,镇厄司有人入了正堂。

    不甘、绝望、愤怒,无望的痛苦摧枯拉朽,灼烧四肢百骸。

    剑光将至的刹那,犬妖眸中淌出猩红血泪,猛地冲向赵风扬——

    他竟是要以命相博,以身死道陨为代价,用妖丹之力强行击溃大阵!

    持剑之人是个强者,速度比他更快。

    未等他冲出四方锁厄阵,已有剑锋掠过咽喉。紧随其后,是一道灼目的金黄符光。

    ……结束了吗?

    视线被血泪模糊,出乎意料地,剧痛并未如期而至。

    什么……?

    他为什么……还活着?

    一滴血泪落下,犬妖隐约意识到什么,垂下头去,看向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双脚。

    本应被刺穿的手腕与脚腕上,由四方锁厄阵形成的锁链……

    消失了。

    身体止不住颤抖,泪珠大滴大滴落下,他脊背轻颤,咬紧牙关望向身侧。

    剑气斩断阵眼,那张符箓,亦是准确无误落在阵眼之上。

    它们并未伤他分毫。

    阵眼破,四方锁厄阵随之消亡。

    ——为什么?

    施黛同样有点儿懵。

    犬妖试图强行冲破阵法,就算真能出去,也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没怎么犹豫地,她直接破坏了亮着长明灯的阵眼。

    她没想到,江白砚居然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带着些许困惑,施黛抬头望去,才发现江白砚也在看她。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中无悲无喜,好似晕染一团墨迹,细细端详,能窥见几分晦涩之意。

    想起来了。

    江白砚……也是在儿时被灭了满门,直到如今,仍在调查江家灭门惨案的线索。

    犬妖心中的执念与不甘,其实他最能感同身受。

    这一路上他什么也没说,听见张家的故事时,江白砚在想些什么?

    “嗯……”

    轻轻吸了吸气,施黛瞥向那处被两人损毁的阵眼,扬唇一笑:“方才符法打歪了。奇怪,怎么会落到阵眼上?”

    她身上受了些伤,置身于鲜血淋漓的正堂中,纤瘦却笔直,像晦暗风雨中的小竹。

    江白砚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

    少年凝神看她,半晌,低声轻笑:“剑也歪了。”

    什、什么?!

    冷意如藤蔓攀上脊梁,赵风扬双目圆瞪,手心浸满冷汗。

    什么歪了?你们镇厄司……你们镇厄司,是这样偏袒杀人凶手的?!

    挑衅的笑意荡然无存,当那道血淋淋的身影缓步向他靠近,这位叱咤风云、以冷血凶戾闻名的玉石商人,自眼眶淌下两行热泪。

    他想后退逃跑,双腿却不自觉发软,一下子瘫坐在地。

    “别、别……道士呢,道士!”

    骂骂咧咧侧过头去,这才发现,几名道士早已耗尽灵气,昏迷倒地。

    而身前,犬妖离他越来越近。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我错了。”

    恐惧将他攥紧,前所未有的绝望汹涌覆下,赵风扬颤抖着哽咽:“你想要什么?我有钱,很多很多钱,都可以给你!或是道歉?我错了,真的错了!饶了我吧!”

    对方置若罔闻,动了动手指头。

    灵线被牵动,一只刀劳鬼踱步而来。

    “还记得吗?张三郎。”

    犬妖低声笑笑,双目因血泪猩红,尤为骇人:“他好心请你来家中做客,被你们乱刀砍死。”

    眼底笑意更浓,犬妖用了堪称温柔的语气:“去吧。”

    声音落下,刀劳鬼挥动长刀,利刃锋锐,一次次落在赵风扬胸膛、手臂与大腿。

    无论他如何哀嚎求饶,都未曾停下。

    就像当年,他们对待张三郎那样。

    “然后是……”

    灵线又是一牵,这次行来的,是画皮妖。

    “张小婉……她还叫过你叔叔。”

    犬妖歪了歪脑袋:“知道她最喜欢做什么吗?是丹青。”

    赵风扬疼得直打哆嗦,不知为何,脊背生出刺骨的凉。

    下一刻,他听见犬妖的声音:“去吧。这是送你的画皮。”

    这个……这个疯子!!!

    赵风扬的哀嚎撕裂夜色,从右手开始,他感到此生从未有过的剧痛。

    然而还没完。

    旁侧行出一只缢鬼,犬妖轻声道:“月娘。你们砍杀张三郎时,她拼命想为丈夫挡刀,结果得来一条麻绳。”

    鬼气森森,强烈的窒息感将赵风扬吞没。

    眼泪狂涌,他只能一遍遍哭着重复:“求求你,不要杀我。”

    犬妖笑了笑。

    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

    画皮妖、缢鬼与刀劳鬼环绕身侧,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刀。

    是当年四名匪贼杀害一家三口所用的刀,因沾满血污,被四人丢弃于山中。

    犬妖将它拾回,一直留着。

    已经魂归地府的他们,此时此刻,是否也在看着这一幕?

    刀锋缓慢没入,一点点刺入赵风扬胸膛。

    犬妖闭了闭眼,尾音沙哑轻颤:“这一刀,为三郎。”

    紧接着,是第二下。

    “这一刀,为月娘。”

    赵风扬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止不住落下,想要咒骂,话到嘴边,成了绝望的哭腔:“求求你,求求你……”

    “这一刀,为小婉。”

    长达二十多年的仇怨与冤屈,于今夜,由他带着他们亲手了结。

    不久后,借由那一张张贴于城墙的纤草纸,整个长安都将知道当年的真相。

    最后一刀,落在赵风扬心口上。

    “这一刀……”

    犬妖低声道:“带着满身污名,下地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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