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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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水剑清光如月,照出一派澄明。

    廊下的阴影里,沈流霜目色沉沉,柳如棠单手掩唇。

    阎清欢从拐角探出半个脑袋,看清大堂里的情形,两眼骨碌碌一转。

    被缭乱的剑气所吸引,阎清欢盯了好一阵,才松鼠般缩回身子。

    江白砚坐在正对楼梯的位置,抬眼之际,瞥见廊道中的人影。

    依然是单手支颐的动作,他怡然自若,无声笑笑。

    一副心安理得的坦率姿态,叫人挑不出毛病。

    “唉呀黛黛和江公子在邪潮里折腾这么久,肯定累了,是该坐下来休息会儿。”

    柳如棠说话像倒豆,语速飞快:“那是断水吧?不错,很有活力。”

    沈流霜缓缓转头看她。

    她怎么觉得,队友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拐角后的阎清欢探一探头,满目憧憬:“断水也可以这么乖吗?他们在鉴剑?”

    印象里,这把剑削铁如泥,总是沾满血的。

    在江南遇到过多不胜数的名剑,见此情形,阎清欢仍想去摸一摸。

    断水太强,也太漂亮了。

    沈流霜:……

    原来叛徒是两个。

    不对,阎清欢只是找不到重点的迟钝脑袋瓜而已。

    他们在原地怔忪片刻,桌边的江白砚笑意清疏,竟是先开了口:“二楼查完了?”

    二楼的人下来了?

    施黛听懂他的意思,侧过头去,朝三人挥手一笑:“我们这边完工了。”

    气氛瞬间松弛,她指了指桌上的雪色长剑:“快看,断水。”

    沈流霜知道那是断水。

    她想不明白的,是江白砚的心思。

    对于剑客而言,手中剑是最为重要的依傍,轻易不予人,也不可能让人随意触碰。

    以江白砚的实力和性情,恐怕到了视剑如命的地步——

    他就这样,让施黛摸他的断水剑?

    很不寻常。

    沈流霜心中警铃大作。

    “我们找到了韩纵的日记。”

    柳如棠坐上木椅:“是个还算有意思的人,只不过和案子没关系。”

    她本想再开口,隐约感应到周遭灵气的翕动:“画境在变化。”

    柳如棠低声:“快结束了。”

    君来客栈外,阴风如野兽咆哮,窗边暗影狰狞。

    猝然间,一声尖锐惨叫刺破夜色,火光飞掠,照亮窗牖。

    山林响起窸窸窣窣的杂音,众多妖邪四散而逃,紧随其后,是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

    “你们去左侧包抄。”

    在人心惶惶的当下,无疑是一颗定心丸。

    “有火光……”

    大堂里炸开锅:“是镇厄司的人!我们有救了!救命!”

    人们如遇大赦,喜极而泣。

    宛如电影情节落幕

    (),施黛所见之处?()_[((),万事万物化作朦胧墨烟,长廊消融,人影散作一滩水色。

    耳边嗡地一响,她再回神,眼前换了景象。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光晕淌进客栈,映出残损不堪的桌椅与门窗。

    住客们消散无踪,站在她身前的,是一袭轻柔长裙。

    施黛抬头,对上虞知画的眼睛。

    “……啊。”

    阎清欢猛然回神,看看自己手掌:“回来了?”

    好神奇,真真假假,像做梦一样。

    “回来了。”

    虞知画温声笑道:“几位可有不适?”

    施黛摇头:“没事。”

    除了刚出画境时略感眩晕,她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说话时,施黛垂下眼,望向桌上摆放的画卷。

    长卷原本泛有雾蒙蒙的灵气,被他们在幻境走上一遭,变得泯然如常物。

    “我们探查一遍,基本锁定凶手了。”

    柳如棠道:“君来客栈的厨娘,锦娘嫌疑最大。在她的卧房里,我们找到与邪术相关的物件——她是个邪修。”

    白九娘子憋了太久,尾巴一晃,由项链重回蛇形:“没错,简直了!”

    一个残害过人命的邪修,在案发后离奇失踪。

    怎么看,她都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还真是她啊。”

    宋凝烟坐在僵尸怀里,轻哼一声:“最初定下的犯人就是锦娘……要找到她,又得费一番功夫。”

    陈澈目光扫过柳如棠:“你们可有受伤?”

    “小伤。”

    柳如棠挑眉:“一群普通邪祟,难得了我们几个?”

    靠在墙角的苗疆少年适时插嘴:“如棠,陈澈这是在关心你。”

    沈流霜:“嘿。”

    苗疆少年:“嘿嘿。”

    宋凝烟:“嘿嘿嘿。”

    柳如棠嘴角一抽,罕见噤了声。

    白九娘子用尾巴摸摸她耳朵。

    “总而言之,尽快找到锦娘吧。”

    沈流霜道:“若她修成心因法,日后定会继续残杀平民百姓,祸害无穷。”

    宋凝烟打个哈欠:“包在我们身上。”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沈流霜逐一叙述了画境中的来龙去脉。

    她说得一气呵成,末了礼貌笑笑,对虞知画道:“多谢虞姑娘。若非虞姑娘相助,我们发现不了锦娘的邪修身份。”

    当天晚上,等镇厄司赶到客栈,锦娘房间连人带物消失一空,没留痕迹。

    虞知画虚弱摇头:“是我应当答谢诸位仙师。我与家人突逢此难,卫霄又……他伤成那般模样,我比谁都更想找出凶手。”

    入画消耗她的大部分灵气,虞知画薄唇惨白:“既然已查明真相,我能否先行回医馆?卫霄的伤,不知如何了。”

    追捕凶手,是【踏莎行】的任务。

    施黛作为外援,这会儿没别的事

    ()    ,望向自己几个队友:“我们也到医馆瞧瞧吧?毕竟是亲手办过的案子,去看看客人们怎么样了。()”

    镇厄司医馆里的大夫技艺精湛,阎清欢经常进去请教。

    听施黛开口,他完全没意见:我可以!()”

    江白砚也道:“嗯。”

    “也好。”

    沈流霜对上她视线,若有所思:“听你的。”

    *

    君来客栈里的遇害者们,被安置在医馆里侧。

    一来作为证人保护,二来防止潜藏其中的罪犯逃走。

    施黛踏进药房,首先遇上一张陌生的脸。

    “嫂嫂!”

    红裙少女小跑而来,拉起虞知画右手:“你的脸色怎么这样白?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动用太多灵气而已。”

    虞知画轻抚她手背,对施黛等人介绍:“这位是卫霄小妹,卫灵。”

    施黛头一回见到卫灵本尊。

    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颊边带有婴儿肥,一举一动张扬灵巧。

    施黛心有所感,眼珠挪了挪,不出所料,卫灵身后跟着个黑衣青年,相貌端正,腰间别一把长剑。

    这位是阿言。

    虞知画轻声介绍:“小妹,这几位是查办此案的镇厄司仙师。”

    她有些担忧:“你哥哥怎么样了?”

    “哥哥伤得很重,白天一直在发烧,不久前缓过来一点儿。”

    卫灵叹气:“他醒来后始终念着你呢。嫂嫂去看看他吧?”

    虞知画颔首,转向几人,露出歉然之色:“几位,失陪。”

    阎清欢赶忙道:“虞姑娘快去,不必陪着我们。”

    虞知画步履匆匆转身离开,卫灵将他们打量几眼,急不可待:“仙师,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卫姑娘不必担心,镇厄司正在缉拿真凶。”

    沈流霜道:“你受伤了吗?”

    “我?我还好。”

    卫灵笑嘻嘻,指一指身后:“有阿言护着我。”

    施黛:“卫姑娘不是被卷进过鬼打墙?在鬼打墙里,也没怎么受伤吗?”

    这是她想不通的一个疑点。

    施黛在画境遭遇的鬼打墙可谓九死一生,处处潜伏有杀机毕露的妖魔鬼怪。,饶是她,也觉得心惊胆战。

    卫灵不懂术法,为什么能安然无恙?

    “鬼打墙?”

    想到不好的记忆,卫灵苦巴巴:“别提了,我简直被吓个半死。那地方又黑又吓人,多亏我运气好,没一会儿就撞上哥哥嫂嫂和阿言。我是被他们护着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眼中生出黯然。

    正是在鬼打墙中,卫霄被怪物刺穿小腹,没了半条命。

    施黛一怔:“没一会儿?你们汇合得很早吗?”

    卫灵心有余悸:“嗯。要不然,我一条命就交代在那儿了。”

    施黛低低应声,与江白砚交换

    ()    一道视线。

    他们亲身经历过鬼打墙,花去不少功夫,才在千钧一发之时找到彼此。

    与卫灵的遭遇大相径庭。

    不过……

    施黛抿了下唇。

    鬼打墙的长廊交错纵横,她不可能重复和卫灵一样的道路。

    两人选择的路径南辕北辙,拥有不同的经历,说得过去。

    “对了。”

    施黛状若无意:“你哥哥卫霄,他给过你什么保命的符箓吗?”

    “保命符箓?”

    卫灵:“没有。我哥用剑,不会画符。”

    这就奇怪了。

    施黛记得清清楚楚,鬼打墙里,卫霄曾问过她一句,“我给你的保命符箓,用光了吗”。

    她当时就觉得纳闷,进入画境前,虞知画把所有人的性格特征和行为轨迹说过一遍,从头到尾没提过“符箓”。

    同一件事,为什么在这一个细节上,居然出现两种情况?

    “姐。”

    施黛凑近沈流霜,小小声:“我们在画境里经历的一切,确定全部为真,对吧?”

    沈流霜:“嗯。怎么了?”

    施黛摇摇头:“没什么。”

    想不通。

    难道所谓“保命符箓”只是其它物件的代称?可即便如此,卫灵也不应该对这四个字如此陌生。

    她暗暗思忖,身旁的沈流霜道:“卫姑娘,你哥哥和嫂嫂关系很好。”

    “那当然。”

    卫灵扬起小脸:“你们也觉得他俩般配吧?”

    沈流霜语调不急不缓,有意引导:“他们认识多长时间了?怎么认识的?”

    “五六年了。”

    卫灵道:“怎么认识的?天定良缘呗。”

    她骄矜一笑:“我哥总爱调皮捣蛋,一日去河里凫水,不慎抽了筋——是嫂嫂把他救下的。”

    江白砚淡声:“那时卫霄只有十五六岁。”

    他言简意赅,表达的内容很明显。

    卫霄当时年纪太小,虞知画却活了几十上百年。

    这要能生出爱意,实在古怪。

    “嫂嫂年纪比我哥大,画中仙嘛。”

    卫灵不甚在意:“初次见面,他们没往郎情妾意的方向想。是后来接触越来越多,哥哥和嫂嫂才相互动心的。”

    她哥哥如今已有二十岁了,与虞知画正好相衬。

    这事儿无可厚非,施黛却追问一句:“接触越来越多?虞知画救卫霄一命后,他们还有往来?”

    “这就更巧了。”

    卫灵兴冲冲道:“我爹喜欢画画,请来一位教授丹青的先生,恰是嫂嫂。嫂嫂在我家,和哥哥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来二去,可不就熟悉了?”

    施黛嗯了声,指腹轻捻:“确实很有缘。”

    “在虞知画包袱里,有个姻缘笺。”

    江白砚看她一眼,问卫灵:“是虞知画和卫霄求的?”

    “姻缘笺?”()

    卫灵有点儿懵:或许吧?他们两个求签,我不是回回都知道。不过……姻缘笺的话,肯定是哥哥嫂嫂一起求来的。要不然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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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想到什么,江白砚安静笑了笑,莫名有讽刺的意思。

    线索越听越乱,头脑中像被塞了团乱糟糟的线。

    施黛轻敲头顶,试图让智商流进脑子里。

    想起又一个疑点,她压低声音,避开侍卫阿言,对卫灵悄悄说:“你对韩纵很感兴趣?”

    邪潮来袭的间隙里,其他人皆是惊若木鸡,生无可恋静坐在地。

    唯独卫灵兴致高昂,一直缠着韩纵不放。

    按理说,她身为一个娇纵的小姐,既被妖邪吓得够呛,又受不了韩纵的脾气——

    怎么做到持之以恒找韩纵搭话的?

    听施黛问出这样一句话,卫灵神情微僵。

    她似是犹豫,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用更小的音量回答:“你想知道?”

    施黛点头。

    瞧了下身后的阿言,卫灵凑到她耳边:“我想让阿言吃醋。”

    施黛一愣:欸?

    施黛醍醐灌顶两眼放光:噢——!

    感谢卫小姐,让她得到今天的第一个答案。

    八卦果然是第一生产力!

    “当时外面有很多妖魔。”

    卫灵:“我想着大概活不成了,想激一激他,谁让阿言平日里像个闷葫芦。韩纵长得还行,剑法也厉害,我假装对他感兴趣——”

    她嘿嘿一笑:“阿言就不高兴了。”

    之前都以为卫灵是个粗线条的姑娘,万万没料到,他们想到第二层,卫灵在更高深的第三层。

    施黛眨眨眼:“你和阿言现在,怎么样了?”

    “互通心意啦。”

    卫灵眉眼弯弯,颊边浮起淡淡绯色,如落雪的粉团:“你今后遇上喜欢的人,也可以这样气一气他。百试百灵。”

    施黛隐有所悟:“明白。”

    近处的江白砚一言不发,掠来意味不明的眼风。

    “卫姑娘。”

    江白砚打断对话:“此番上山狩猎,由何人提议?”

    卫灵后退一步:“狩猎?当然是我哥。”

    施黛想起来,在卫灵这个身份的推荐台词里,有“好累,不想走了”。

    这位大小姐不像是热衷于野外打猎的性格。

    她心下一动:“你以前很少打猎吧?”

    “不是‘很少’。”

    卫灵皱眉,闷声嘟囔:“是第一次。累死我了,以后再也不去。”

    沈流霜顺水推舟:“为什么这次去了狩猎?”

    “我哥提议的。”

    说到这儿,卫灵嘴角上扬:“你们知道,阿言是我的侍卫,我与他身份有别。哥哥原本不同意我俩在一起,被我臭骂了一顿——他和嫂嫂不也是相差甚远?一人一妖。”

    ()    卫灵道:“那之后过去几天,哥哥便想通了,主动告诉我,不如大家一起去山中狩猎。野兽靠近,阿言定会护着我。”()

    沈流霜笑:你哥哥……真是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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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隐有言外之意,卫灵没听出来,欢欢喜喜:“狩猎虽然遇上这档子事,但说到底,我和阿言顺顺利利在一起了。不亏。”

    正说着,药房木门被人推开,蓄山羊胡子的大夫探头出来:“外边儿干嘛呢?进来喝药。”

    不止卫灵,连施黛也露出惊恐的神色。

    镇厄司医馆的汤药,堪称人间疾苦,尝过一回,施黛至今没忘掉味道。

    卫灵磕磕巴巴,本能抗拒:“喝、喝药?”

    话音方落,袖摆被人轻轻拽住。

    卫灵侧目,见阿言一手捏着她衣袖,另一只手乖巧上抬,掌心摊开,是一袋饴糖。

    “小姐。”

    他开口,是低沉悦耳的声线:“吃这个,会好些。”

    卫灵绽开喜不自胜的笑,张开双手,将他抱了抱。

    阿言垂眼含笑,耳根通红。

    施黛缓缓扬起姨母笑。

    阎清欢目光温柔。

    沈流霜眉心一跳,毫无征兆,皱眉觑向江白砚。

    江白砚:?

    看他做什么?

    “身体要紧。你们进去喝药吧,不打扰了。”

    施黛挥挥手,扭头一望:“我们也进药房看看?”

    她还有问题想问老板娘。

    推门而入,浓郁药味直撞鼻腔。

    施黛不喜欢这股苦味,屏住呼吸。

    房中或坐或躺近十人,全是在画境见过的熟面孔。

    老板娘杨玉珍抱紧算盘坐在墙角,凄凄惨惨戚戚,端起药碗一口闷。

    药不苦,命苦。

    施黛四人表明镇厄司身份,老板娘先是一愕,旋即用力点头:“大人们有什么要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说罢咬牙切齿:“那混蛋砸了我的客栈。要知道是谁干的,我……”

    阎清欢好心安慰:“老板娘,等我们抓到凶手,会从她充公的钱财里,抽一部分补偿你的损失。”

    说完又觉不对,目前认定的凶手是锦娘,这人钱袋比老板娘更空。

    “你客栈里的锦娘,”施黛问,“她精神是不是不太好?”

    “锦娘?是。”

    老板娘有些懊恼:“起初我看她可怜,姑娘家孤零零一个人,这才把她留下。没想到刚过几天,就见她蹲在墙角自言自语。”

    那姑娘神神叨叨的,留下吧,无异于养个闲人。

    可若说把锦娘赶走,她狠不下心肠。

    “大人。”

    老板娘面露苦色:“凶手,该不会是她吧?”

    施黛软着声尝试安慰:“案情尚未水落石出,我们在查。”

    她脑子里盛满太多念头,说话间略一抬眼,猝不及防,瞥见一道漆黑影子。

    ()    以及两把被那人背在身后的剑。

    ——韩纵正一言不发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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