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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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嘴角。

    方才他笑得很轻,却是实打实的欢愉。

    这种感觉极其微妙。

    江白砚脸上时常带笑,笑意不达眼底,成了他漫不经意的习惯性动作。与他相处,总叫人觉得远在天边、捉摸不透。

    此刻见他眼尾轻勾,像是打破了闭塞的、坚不可摧的壳,露出几分真意。

    施黛勾起唇边:“你这样笑起来挺好看的,以后多笑笑吧。”

    江白砚偏了下头:“我平日里很少笑?”

    “嗯……”

    施黛被他问住:“我指的是,这种开心的笑。”

    她想了想,捋顺措辞:“你以后要是能多开心点儿,就好了。”

    江白砚低不可闻地轻笑:“好。”

    话音方落,又听施黛笑吟吟问:“今天,你开心吗?”

    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有人问他这句话。

    江白砚竟略微一怔。

    心口攀附的藤蔓再度滋长,缠得他喘息不得。

    欲念更浓,江白砚半阖双眼,默念一遍清心咒。

    施黛没听见答案。

    在江白砚应声之前,不远处传来清亮的女声。

    “施小姐,江公子。”

    施黛扭头,对上一双清澈澄亮的眼。

    “果真是你们!”

    赵流翠喜不自胜,视线落在施黛左手:“你们这是……”

    在她身旁,冯露笑眼弯弯,程梦沉吟不语,还有个气质柔和的姑娘,是镜女照己。

    是莲仙一案里,被救下的女子们。

    “江白砚喝醉酒,我扶着他。”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熟人,施黛迅速转移话题:“你们结伴来逛上元节?”

    很没道理。

    她居然生出一丝被抓包的心虚。

    冯露微笑道:“嗯。莲仙一案后,我们常有来往,上元便相约同行了。”

    莲仙案中的姑娘们大多与爹娘断绝关系,相互扶持生活在一起。

    在她们看来,彼此才是珍视的“家人”。

    故人重逢,自是欢喜。

    施黛问:“这些日子,你们过得怎么样?”

    “好着呢。”

    赵流翠挺直胸脯:“镇厄司给的银钱数量不少,足够暂时维持生计。我在学厨,招娣学刀,还有好几个妹妹跟着学刺绣。”

    她说罢一笑:“主厨说,我的水平已能出师,自己去开酒楼了。”

    程梦补充:“招娣这几日打算改名,待她定下新名字,邀你们来吃饭。”

    施

    ()    黛欢欢喜喜应下:“好。很久没尝到流翠的手艺了。”()

    她记得每一道菜都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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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流翠嘿嘿笑:“到时候给你们露几手新菜式!”

    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时隔数日叙旧起来,个个嘴上不停。

    赵流翠还想再说,被照己轻拽一下袖口。

    镜女抿唇,压下嘴角的笑:“我们尽快回家,与其他人汇合吧?不是说好,要一起吃夜宵?”

    赵流翠茫然张口,又被冯露戳了戳:“走吧。”

    赵流翠不解:?

    赵流翠余光一瞥,落在某处角落:“……哦哦哦!是该回去了。施小姐和江公子慢慢逛,上元安康。”

    姑娘们逐一道别,转身离开。

    施黛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想起赵流翠那一瞥,低头望去。

    因和赵流翠等人说话,她离江白砚远了几步,掌心虚虚搭在他胳膊。

    不知什么时候,江白砚轻轻拉住她的袖摆,半垂眼睫,动作有些孩子气。

    施黛:“怎么了?”

    “人太多。”

    江白砚低声:“会走丢。”

    ……真的好乖。

    施黛有一万个没想到,江白砚酒后是这副模样。

    她对醉酒的人格外有耐心,倏然笑开,把他手臂握得更紧:“这样就不会了。”

    掌心下的肌肉紧了紧,耳边传来江白砚的声音:“嗯。”

    施黛对长寿坊不熟,一路走一路看,随心情四下闲逛,也算有趣。

    经过灯火通明的长街,可见滔滔淌动的凤凰河,河上花灯如星,明光璀璨,满载虔诚的祈愿悠悠荡荡。

    从傍晚走到现在,不可能不疲惫。

    找了个安静的树荫,与江白砚在河畔坐下,施黛轻揉发软的小腿,心下一动:“放花灯的时候,你许了什么愿望?”

    应该是希望查明当年的江府灭门案,找到真凶吧?

    出乎意料,江白砚道:“没有愿望。”

    施黛:“没有?”

    江白砚笑意未改,眸色晦暗:“嗯。”

    神佛不知苍生疾苦,所谓许愿祈福,只是自欺欺人的伎俩而已。

    他幼时曾无数次祈求,结果连一颗微不足道的甜糖也得不到。

    “想要的东西,自己去夺便是。”

    江白砚语气淡淡,隐含浅笑:“求神不如求己,不是么。”

    说话时,他眼底的朦胧醉意消散无踪,透出锋锐冷色,让施黛觉得,方才乖巧安静的江白砚只是假象。

    待她定睛去看,江白砚已收敛目光。

    “这样。”

    施黛小声嘟囔:“我原本还打算,如果你的心愿不难,我帮你实现来着。”

    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江白砚的作风。

    不屑于求神拜佛,也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望,与其把希冀寄托在花灯上,更宁愿相信手里那把断水剑。

    江白砚

    ()    笑了下。

    “你呢?”

    他轻声:“我可以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被河风扫过脸颊,施黛两手抱膝,侧头看他。

    江白砚和她一道坐在河边,即便这个时候,脊背也是挺拔。

    红衣在他身上不显俗艳,灯火幽茫之下,好似一把染血的刀。

    锋芒毕露,盛气凌人。

    偏偏眼神静谧,带着点儿漫不经意的懒散。

    施黛想了想,比出两根手指头:“两个,可以吗?”

    江白砚轻哂:“好。”

    他应得毫不犹豫,心生好奇。

    施黛不缺荣华富贵,亦不缺似锦前程,这样的她,会向他求取何物?

    他能给予她的,只剩这具身体。

    鳞片,血肉,鲛人泪,鲛珠。

    江白砚静忖,施黛想要什么?

    他带了刀,在此地直接给她也未尝不可。

    “第一个愿望。”

    施黛清了清嗓子。

    嗓音未定,她收敛笑意摆正神情,忽地凑近。

    河面水波粼粼,将她发间的步摇映得灿灿生光,靠近时,听得叮当一响。

    杏眼直勾勾望来,极明极亮,像流涌的潮。

    江白砚攥起右手。

    施黛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默然与她对视,江白砚眸色沉沉。

    一刹的阒寂,又像很久,他听施黛问:“画中仙的案子后,你有没有再往身上划刀口?”

    未曾料想过的对白,江白砚一时怔住。

    在施黛问话之前,他甚至已在思考,应当送她哪个位置的鲛鳞。

    这个问题来得毫无道理,在他弯弯折折的心绪间横冲直撞,漫出灼热烫意,从喉头烧到心口上。

    胸前的刀伤暗暗发痒。

    “这是愿望。”

    施黛一本正经:“不可以撒谎。”

    他喝醉了,应该比较听话吧?

    江白砚:……

    不等他出声,施黛眯起双眼,笃定道:“你迟疑了,所以是有的。”

    她不是笨蛋,才不会被江白砚轻易糊弄。

    自伤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哪可能凭她几句话彻底根除,在这一点上,施黛有自知之明。

    再说,上元节与他父亲的忌日相近,江白砚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可能性很大。

    在交锋中占据上风,施黛鼓起勇气追问:“这次是什么地方?”

    江白砚不答反问:“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他对答案心知肚明,想听施黛亲口说出来。

    一如所料,施黛道:“……你能猜到吧?第一个愿望是,今后别这样了。”

    她顿了顿,认真补充:“如果习惯没办法改掉,你可以先尽量减少……或是来找我。”

    江白砚轻笑,话里听不出情绪:“找你?”

    “我带你出去玩儿,想想别的

    事,也许能让你高兴些。”

    施黛说:“还有抱抱。”

    画境里,江白砚并不排斥拥抱,对她说了“喜欢”。

    自伤是很严重的事情,施黛觉得没什么好扭捏的,定神看他:“我可以继续教你。”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白砚脸上不剩笑意。

    从他眼底,施黛窥见极为陌生的、混浊幽暗的潮。

    如同欲要将她吞噬的漩涡。

    ……他怎么了?

    僵局只持续一刹。

    江白砚声调很轻:“施黛,对所有人这样好,不是好事。”

    许是酒醒,他语气里没了醉意,听来温柔,奈何藏有太多晦涩不明的情绪。

    施黛一愣:“什么?”

    “你对每个人都好。”

    江白砚笑道:“不怕遇上恩将仇报之人?”

    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施黛反问:“你是恩将仇报的人吗?”

    江白砚无法回答。

    他从前不明白何为占有欲,只知那是毫无章法的凌乱心绪,因为施黛不断发酵。

    见她与旁人欢声交谈,见她对旁人施以善意,见她站在他身边,却被旁人引开注意。

    迷乱,酸涩,不安,种种情绪因她而起,仅与她有关。

    得到的越多,越惧怕失去,贪念日渐膨胀,欲图将她独占。

    正因如此,江白砚痴恋她给予的善意,却也渐觉苦痛不堪。

    施黛为何不能只在意他一人?

    夜色沉沉,江白砚无言抬眼。

    凤凰河中明灯绵延,将施黛的面庞映出融融暖色,宛如细釉。

    他轻扯嘴角,答非所问:“世上有诸多恩将仇报的人。我曾见过把恩人府邸洗劫一空的邪修、利用行商善心的流匪,还有……”

    江白砚眸光微转:“欲将有恩之人据为己有的恶徒。”

    噢,是传说中的病娇强制爱,施黛看过小说,懂很多。

    遇见这样的人,她大概率直接用揍的。

    “我知道。”

    施黛乖乖点头:“对别人,我肯定有防备。对你们……对身边的人亲近一些,没关系吧?”

    江白砚静静看她,神情难辨。

    他忽而轻笑:“身边之人,不正最易对你下手?”

    一瞬风起。

    当他喉音过耳,施黛竟生出被毒虫咬上脊椎的错觉,森寒入骨,冷不防轻颤一下。

    她心觉不对,听见江白砚似笑非笑的低语:“比如——”

    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视野被暗红填满,鼻尖涌入铺天盖地的冷香。

    毫无征兆的力道将她掼向身后,被迫靠在树干上。

    撞上树干前,一只手覆上她后脑勺,避免因磕碰而生的闷疼——

    江白砚俯身下压,一手按在她后脑,另一只手撑上树干,形成逼仄狭小的空间,将她禁锢其中。

    ……欸?

    心口咚咚作响,几欲冲破胸腔。

    施黛猝然抬头,恰见红衣少年朝她勾唇轻笑,颊边荡出浅浅酒窝。

    桃花眼中幽沉一片,有危险慑人的煞气,亦有妖冶莫测的春情。

    江白砚道:“你看。”

    他从未有如此矛盾失控、难以自持的时候。

    一边是为施黛而生的欲念,一边是仅存的理智与克制,彼此拉扯不休,漫无尽头。

    “别对旁人太好。”

    江白砚垂头,吐息缠在她耳边,嗓音低如梦呓:“他们倘若这般待你,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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