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玄门问心(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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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天渊中时空乱流纷杂,不比幽冥或凡界,于是就连时琉需饮混沌之血的月圆之夜的时间,也变得难以界定。

    ——

    时琉是在睁开眼,望见行船的天字号房里雕花木榻的榻顶花纹后,才想清楚这件事的。

    此刻,她尚能感觉到唇齿间残留的酆业的血的味道。

    和传闻里血液应有的铁锈腥气不同,第一次尝过,时琉就记得酆业的血的味道十分特殊:不像血液,更似一道醴酿。

    清正如山涧甘泉,又透着一股子沁凉,像秋雨化开晨时第一抹白霜。

    这般味道世间无二。

    因此时琉能确定,她是又喝了酆业的血才醒还的——在刚与那人持个分崩离析之势,还狠狠咬了他手一口之后。

    好像不管怎么想,都当得起“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了。

    尤其是在此刻,时琉又隐约想明白了酆业为什么要坚持和她同个房间,这种负疚感就更翻倍涨潮似的涌上来。

    床榻锦衾下,少女转过还微微发白的脸。

    她望向对着的正厅内。

    空空荡荡的,没一个人。

    但时琉没来由便觉着,他是在这个房内的。

    “…对不起。”

    榻上尚虚弱的少女有些艰难地撑起身,难抵的晕眩感叫她不敢贸然下床,只好先靠在床头上。

    她低低地垂阖着睫毛,脸颊透着气血涌动后的病态的嫣粉,唇色却如点朱。

    那两点被病色衬掩得愈发娇艳的朱色,迟涩地微微开阖。

    “我从没有要规劝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背负了许多事情,心里会很累,说出来会好些。”

    “……”

    “在幽冥时,狡彘与我说过,你以前的从属无数,追随你的人能把渡天渊都填平。可你总还是一个人。你让自己站得太高、太远了,他们都怕你,不敢靠近。”

    “……”

    “白天我说,我不想活那么多年,你很生气。后来我站在一层拥挤的人群里想,你是独自一人太久、太久了。我大约知道那种感觉,很孤独,很难过,世上那么多人,却又好像只有自己一个……所以我想听你说说。”

    “…………”

    窗前。

    酆业紧握良久,终究松开了掌中的笛子,它微微一颤,便慢慢消匿在空气中。

    榻上的时琉低着头。她没有全说。

    站在一层热闹的人群里,人们欢声,大笑,交谈,击掌相庆,她却只觉着身周孤寂。

    她想起了不曾遇见他以前的自己,想像他背负着那些大约刻骨的仇恨,游走在这个陌生的时隔了万年的人世上,该是如何格格不入,像一只早被遗忘了万年的孤魂野鬼,人世间的所有热闹纷繁与他无关。

    不,这人世越热闹,他越孤寂。

    可她还是僭越了。

    纵使魔真是那孤寂的孤魂野鬼,就像他说的,她

    于他也只是纷繁人世里的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蝼蚁。

    能走进魔如清月高悬的心底的,不会是她。

    他也不许。

    时琉安静想通着这些的时候,听见房外,掩在纱幔后的窗旁,响起个清冷淡漠的声音——

    “我不需人来听。”

    魔从帘后踏出,侧颜也疏离清越,不可攀近,“有些事于我是逆鳞。不可言说,不可提及,不可抚慰,也不可忘记。”

    时琉怔回眸:“那要如何?”

    “只能藏着,藏在世人看不见的深黑混沌的渊底。”酆业停下,冷漠回身,对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女。

    她有些失神:“任它破疮化脓,越烂越深么。”

    “是。”

    “为什么?”时琉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

    薄衾被她攥得起皱,苍龙纹绣狰狞。

    魔眼底漆着怒意也寂然地狰狞。

    “因为伤未愈合,剑未拔出,逝者未安,孽者未死!”满了房间,满了船楼,满了渡天渊——

    无处可见又无处不在的笛声清唳长鸣。

    “因为善恶应有报、天理当昭昭!”

    渡天渊内,云雾终究被撕得粉碎,雷声轰鸣,满船都是惊慌的客人们跑叫、祈祷、哀求、怒骂、哭喊的声音。

    唯独时琉安静。

    她安静又难过地望着他,像看清月沉入渊海,如水的月华被侵蚀,被染黑,被吞没。

    时琉轻声:“若天无报,若理不昭呢。”

    渡天渊里风雷大作,天光凄凄,黯淡得投不进一线光亮。

    魔在昏暗里垂着长发,也垂着眸漠然冷厉地笑。

    “理若不昭,我昭。天若不报,我报。”

    尸山血海,白骨金雨,自魔被火舌灼得墨黑的眼底绵延万里,时琉嗅见了三界萦萦难消的血腥气。

    来日是劫。

    天机阁说魔头出世,三界将覆,原来当真是没说错的。

    “……好。”

    雷声大作、风雨飘摇里,独坐船楼木榻上的少女低着头,很轻地出口。

    她的声音几乎被埋没进滔滔风雨声里。

    但魔还是听到了。

    于是风渐渐平了,雨渐渐歇了,雷也渐渐停了。

    船窗外的云雾重织起,瀚海晴天。

    熹薄的光慢慢爬上船楼,投入窗柩,落下那人长发垂散的影。魔抬头,长眸里漆色未褪,幽深许许。

    他只凝着榻上单薄得像琉璃易碎的少女。

    “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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