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138(一更)(2/2)
而当车马又往前行出了一段距离,进入那前头可见田地的开阔地的时候,她才越发体会到那车夫所说的“更惊讶”
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身在宫中多年,已有许久不曾在外走动,从洛阳北郊出邙山过黄河,也见不到洛阳的田地,但这些年间的收成不好,她总还是听到了些风声的。
在进入太原郡前,她们打河东而过,便见到了不少司隶境内的民田。
这河东算起来还是富庶之地,也同样有汾水浇灌,可还是……
还是远远无法与她眼前所见的景象相比!
“这是区田法。”
马伦见多识广,当即判断出了她眼前所见的田地,乃是以开沟点播的方式种植的。
在汜胜之书里有过记载。
可要知道,区田法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少,尤其是在区间需要施用重肥,顶多就是在豪强地主的高标准田地内实行小范围推广,很难落实到大范围。
马伦执掌袁氏中馈期间,往他们名下的田产巡视过,也不过只有少量的田地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已经形成渐进丰收景象便在眼前,俨然一副已经成功推广出去的样子,让她不得不为之一惊。
看这车夫的表现,这大约并不只是此地所独有的景象,那这其中的潜台词就很有意思了。
首先便是,并州要么是在农具上有所改变,让深耕播种和其中的中耕除草环节都能够成功施行。
其次还得将这种播种耕耘的手段,以能让人准确接受的方式,教导给这些并州民众知晓。
最后还得在肥力上有些新的法子,总不能只是将粪肥给多堆了些,就能形成眼前的景象。
这好像不是数量造成的改变。
她果然也随后在这车夫的口中听到了她想要知道的消息。
“这是府君与秦从事的功劳,她们将深挖作区的标准以那图样的形式画在乐平侯纸上张贴到了各县,又将曲辕犁与铁耙在耕作时节拿了出来,而这田地里的新肥,也是府君令人广泛制造分派于各处的。”
“您可知道去年我们并州境内的亩产有多少?”
车夫这颇有几分得意的语气让马伦会心一笑。
在对方的表现中,
没将她们这些从洛阳来的人,
看做是什么从大城市来的上等人,而是将并州的种种可供陈说之事细数来说,已足够证明乔琰这位并州牧的成功了。
她并未打断对方急于炫耀的心思,而是露出了个倾听者的态度,听这车夫说道:“比起乔侯经营的白道川还是少了些,只有区区五石多些的亩产罢了。”
“咳……”任红昌听得直接呛咳了出来。
区区五石到底是什么话!
这两个字是这么用的吗?
马伦拍了拍她的脊背,对着那车夫依然还以一派温煦的笑意,另一只手朝着周遭的田地指了指,“我看你们今年这作物长势,只怕是不止五石的。”
“还是您有眼光,”车夫对着她夸赞道,“今岁我们在有些田里,按照府君所给出的建议,将生骨粉在播种之前就填埋了下去作了底肥,又有了去年的经验,更清楚这些耕作之法,亩产六石总是有的。”
“府君又无加征之事,今年因先帝过世,将早先由先帝颁发的田亩之税给免除了,如我们这般升斗小民,更可过个好日子。”
虽然说对天子过世这种情况表现出什么幸灾乐祸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但这免除亩税的政令,可以从乐平扩散到并州全境,又何尝不让人觉得国丧竟然是一件喜事。
“我家大儿在府君军中作战,在戍守于雁门的时候,侥幸射死了几个胡人,拿到了军俸之余还拿回来了七十石的粮食,这是实打实的进项,又有这田地增产如此,再有个两年,说不定勒紧腰带,还能让我家二儿多认几个字,过了那乐平书院的招生考核。”车夫盘算着进账,脸上便不免多出了几分神往。
任红昌越听越觉得,这确实不是她记忆里的并州了!
那位乔侯也当真厉害!
她心中对对方怀着敬仰情绪,便在前方驿站修整,也恰逢乔琰领着亲卫入内的时候,目光炯炯地朝着对方看去。
这过于直白的目光让乔琰想将其忽略都不行。
她一抬眼便对上了任红昌这张漂亮得过分的面容。
因不必再维持着低眉顺目的做派,又抹去了脸上的黄粉,她看起来越发显得出挑了几分。
乔琰顺势问起了她的姓名,在听闻她曾为宫中貂蝉女官的时候,不觉眸光中多了点微妙的笑意。
“红昌二字何解?”她开口问道。
任红昌讷讷回道:“便是红火昌盛之意。”
“那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乔琰饶有兴致地又问。
任红昌此时也算是投奔并州,就像程昱的改名其实是作为主君之人的恩赏一般,她此时提出给任红昌改名,也绝不是什么冒犯,而是对她的看重。
见对方颔首同意,乔琰伸手朝着侍从要来了纸笔,在上头写下了一个字,递到了任红昌的手中。
她接过了纸,便看到上头写着一个字——
“鸿”。
任鸿?
“这名字是否太像个男儿了?”任红昌小声问道。
乔琰笑着反问她:“鸿羽不低飞,天地往来间,谁说此字只可与男儿?”
她朝着这些被马伦带来并州的助手看去,目光中所怀的希冀之色实不难辨认。
即便没有任红昌忽然投过来的目光引起她的注意,她也是要过来多走动两趟的。
要将这些有些识字与术算功底的姑娘们栽培成才,可要比将人从孩童时期培养起来,直到长大成年,所需的时间少多了。
这也着实是她此番直击洛阳所带回来的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这份目光之中的情绪,被清晰地传达到了为她所注视之人的眼中,让她不由心中一动。
在她昔年于汉宫中往来,行貂蝉之职的时候,她只是个官职的代名词,而不是个于名姓称呼之间也为人寄予厚望的存在,可并州沿路所见的种种鲜活,令她看到这典范秩序中透出了一丝光亮。
而这个改名更是让她看到了个崭新的开始。
任鸿握着手中那张写有“鸿”字的乐平侯纸,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改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