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 179(二合一)(2/2)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麴义不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的。
今年是放在凉州地界上过的年。
乔琰并未将留守于并州的人手都调到凉州来做什么工作汇报,却还依然遵照着去年的规矩,给自己的下属分发压胜钱作为新年祝福。
暂时不能拿到压胜钱的几位,比如还在长安城和董卓虚与委蛇的贾诩,比如正在丝绸之路上出外勤的徐荣和马腾,比如说服了陆康后带了人正在回返并州的陆苑,压胜钱都先由乔琰先保管着,等回来了再补上。
像是麴义赵云程昱徐庶这些就在近处的,便直接从乔琰的手中将压胜钱领走,也算是同贺新年了。
这里面有几个人的情况不太一样,比如麴义。
他在去年年节时候还算是度辽将军的部从,而不是乔琰的下属,所以当时这压胜钱是没他的份的。
今年他不仅就在州牧的面前,还算是将整个宗族都归入了乔琰的领地内,再一回顾去年的战绩,怎么也算是给乔侯立下了功劳。
他领到这份年节祝福象征的时候,便很觉满意。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年的压胜钱竟和去年不是一个款式。
他眼看着赵云从随身佩戴的锦囊中取出了去年的那一枚,在和今年的比对后重新收入囊中,便难以避免地投去了一个羡慕的目光。
转头又见吕布这厮举着自己的两枚在跟马超炫耀。
麴义:……
集卡这种事情,大概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强迫症。
他又哪里知道,这是乔琰出于激励激励手下的想法,才折腾出了这枚光熹三年标记的压胜钱。
他只是觉得心情不大美妙而已。
所以在看到这些争相上门的西北豪族像是要来跟他抢差事,也就更是郁闷。
可他也知道,西平麴氏不管是不是搬迁到此地来的,他身上都已经被打上了凉州人的标签。
如今大汉的局面未知,乔琰麾下的势力发展到了这样惊人的程度,不管她是要做扶持天子的霍光,还是要做割据西北的隗嚣,在她优势局面正好,又是发家于并州的情况下——
麴义应该做的,是一面压制住麴演这个野心勃勃的小辈,保住自己作为麴氏第一人的位置,一面对乔琰麾下凉州势力的增强而觉喜闻乐见。
所以当众人入席就座的时候,他脸上那点微妙的不快已经被压了下去。
少一枚光熹二年的压胜钱不要紧,只要他活得比别人长就行了。
他朝着上首的乔琰望去。
哪怕屋中点着炭火盆,凉州的元月入夜依然透着一股祛除不散的寒气,故而在她肩头依然搭着一件玄色的大氅,内里则是红黑二色的劲装。
这两种颜色,在灯烛的映照中无端有种淬血的煞气。
麴义留意到,她今日并未佩戴着代表乐平侯身份的金印紫绶,但这丝毫没有减弱这出宴席之中所表现出的正式,反而因为她指尖并未摘掉的血色玉韘,而让人觉得她还带着破敌之时的杀伐气息。
只在她将酒杯朝着下方举起的时候,这种凛冽的气质才稍有和缓。
和缓得也有限。
只因她手握的白玉杯中,正是泛着紫红色的葡萄酒。
她朝着坐在下方不知为何有些噤若寒蝉之态的众人扫了眼,笑道:“天寒地冻,运些食粮尚可,送酒不易,也只能以武都颜氏所献的美酒与诸君会饮了。”
被她点到了名的颜俊对这笔支出本还是很心痛的,但此时听到乔琰公然点了他的名字,连忙起身回道:“武威郡望君侯之威而投,又得蒙君侯看重,设立田屯于此,必当为君侯竭力尽心,不过是些许丝路上的货物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也不算白对着乔琰做出了投资。
在武威郡陆续开启的灌溉蓄水工程,大约是出于这位君侯投桃报李的想法,也将当地豪族所持有的田产给覆盖考虑了进来。
颜俊不是个蠢货,顶多就是被乔琰给忽悠瘸了。
在这件事上他就看得很明白。
水利兴修以及新农具的推广,
必定意味着来年的丰收,
对他们来说也有好处。
更别说他还在此时听到乔琰说道:“伯英,
你可有意愿将族中后辈送去郑师名下就读?”
“数日前大儒郑康成抵达并州,暂居于乐平书院。我想着,昔年党锢之祸中,郑师居北海教授弟子百千人,如今莅临并州,求学好问者也不能输于北海才对,总得再添些人去。”
颜俊惊了一跳。
凉州地界上的豪族势力彼此为姻亲联结的不在少数,在关东世家对关西豪族的鄙视链面前,他们更是惯常拧结成一股绳,但这并不代表着消息的传达就能有这么快。
汉阳四姓从姜冏处得知这个消息,连带着扩散给了周边,颜俊却还被瞒在鼓里。
他朝着座中数人的脸上看去,知道此消息的面露了然,不知道消息的与他一般惊愕,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对他当先被邀请而表现出了十足的羡慕。
颜俊当即意识到,他损失的是美酒,得到的却是乔琰将他归入自己人的待遇。
那么同样对他来说是有所付出的丝绸之路采购?
会不会给他换来更大的利益?
不过他此时暂时还没有这么多时间考虑这些,他连忙朝着乔琰回道:“别说是在郑公名下就读,便是为其端茶送水也无妨。”
“那倒不必。”乔琰摆了摆手回道,“郑师广授弟子,自身却乐享清贫、持身正道,奉孝将其接回后,他便已明言不必有人服侍,留三两弟子与他抄书便可。不过——”
“郑师到底年事已高,若是让其因教授弟子而费心劳力,我心中也过意不去,你从族中只遴选出三人送来便够了。”
三人?
西北豪族为应对动乱而聚拢起来的家族势力,往往盘根错节,人员结构复杂,正值读书年龄的小辈何止三四十人?
只有三个名额必定不够。
颜俊倒是想说,其实可以多送几个人去,便如同卢植当年在涿郡开设的教学课程一般,让有些凑数的往边角一坐也就是了,反正也只是去镀金走个流程的事情。
何况,若是郑玄收不了多少弟子,那管宁才只三十多岁,蔡邕也还算人在盛年,想来也是能教的,多去几个也没什么。
可如今的主导权柄在乔琰的手中,也是由她一手兴建起的乐平书院,他只能往后再谋求发展人数的可能性,而不能在这种各家都聚集在此地的时候,为了点人数而跟她讨价还价。
若真这么做了,必定会让乔琰心中不快。
好在,他紧跟着听到,乔琰留给其他各家的名额也都在两到三个不等。
协助平乱的、献地于民的、捐财捐物的都是三个,其他便是两个。
数量区别不大,却也有些亲疏之别。
他嘴角的笑容便怎么都压制不下去。
而此事对他来说是个好事,对在座的其他人来说自然也是。
在这本有几分轻松惬意的年节宴饮中,乔琰又是以闲谈一般的口吻说起各家在去年
的支援,一时之间还让人想着,是不是她近来收拢羌人的德治政策,让她本人的进攻性也被削弱了几分。
以至于满座之间还有些其乐融融的氛围。
或许唯独让人觉得有些难熬的只是菜品了。
酒既然是武威颜氏负责的,菜自然也是。
本着让其他各家满意还不如乔琰一人满意的标准逻辑,颜俊毫不犹豫地将菜品全往甜口偏了。
但这可是西北的凉州啊……
这些个豪族再怎么自矜身价与平民不同,要端着点做派,那也是烧酒荤肉的饮食习性。
忽然遇上这么个菜谱,还真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场酒宴到底是吃更重要还是其中的政治商谈更重要,这些人都心中有数,也没在此事上多加计较。
他们只是一边听着乔琰对各家的安排,顺势琢磨起了家中的人选,一边听着乔琰说道:“差不多便是这样了,请诸位回返后尽快挑出合适的人选,在十日后随我一道同往乐平,逾时不候。”
她这话一出,当即就有人问道:“君侯竟要离开凉州?”
乔琰举杯回道:“暂时离开些时日而已。我自并州出兵到如今已有八月之久,州中虽有得用之人坐镇,然先帝授我以并州牧权柄,便是要我督辖并州无事。哪怕大处皆可,小处也需当心。”
“再者说来,昔年黄巾之乱中情势危急,我一度借用了郑公弟子的名号,这才博取到了黄巾渠帅的信任,当年三辩张角之时我已与郑公致歉,但到底还欠着一份人情,如今还要领诸多弟子劳烦于他,岂是一封书柬便可明言的?自然也当回去走一趟。”
她这话说得实在情理之中。
以当今尊师重道之风盛行的时候,乔琰和郑玄之间的这份因果,不可能因为她贵为并州牧就有所改变。
既有所托,也当拿出晚辈的态度来,否则难免为人所诟病。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诸位大可放心,我进取董卓之心不改,一月之内必定折返。届时也未及今岁播种之时,耽误不了此间大事。还是说——”
“你们希望我离开的时间长一些,好让你们之中有人可以与那董贼里应外合,令其进取凉州?”
她话说到此,语气依然柔和,却伴随着她将手中酒杯不轻不重地顿在了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一声响动让席间顿时陷入了开宴之时的沉寂。
但见乔琰面上神情悠然,似乎并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在场之人又松了口气,在那片刻的沉默后纷纷开口否认。
“君侯说的这是哪里话,”被人以眼神示意的姜氏家主开口道,“我等只不过是担心君侯这一走,凉州再次生乱罢了,所以还想着效仿颜氏为君侯排忧解难。若我们这些老家伙功劳卓著,也能得蒙名士教导,便再好不过,何必去与那董卓为伍。”
这话当然是个玩笑话。
将族中才学拿得出手的年轻人送到并州,已是将己方的软肋交到了乔琰的手里。
只是凉州豪族多年来无有擢升的机会,让他们对带着拜师大儒的名声来破局抱有几分希望,这才毫不犹豫地咬了钩。
不过他们本人便不必了。
乔琰眼下是跟他们维持着友好相处的状况,可谁也无法确定她会不会有翻脸的那一日,那么他们对她示好之余,也得握紧自己所能倚仗的势力,以防被她来上一出卸磨杀驴。
她并不是不敢对豪族动手的!
汉阳杨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们从作为此番的会客之地走出,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又看见了外头手握刀兵的并州牧侍从。
即便这些侍从都站在稍远的位置,也难以掩盖这些人跟随乔琰征战养出的锋锐气势,更不由让人从酒劲中清醒了过来。
但也正是在他们心绪未定之时,有人送了一托盘的压胜钱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
姜氏家主率先问道。
来人回道:“君侯说,新年伊始,要讨个好彩头。”
颜俊从托盘上将其中一枚压胜钱取到了手中,便见其上刻画着祥云、松枝与鹿的标志,的确是图个好彩头。
这造币的水准明显不低,整盘铜钱上的图样个个清晰可见,更是将董卓私造的小钱给比到了地里去。
在这种举动面前,他们也只能说服自己,如今这世道,自然是有兵权者居高,也不能说是礼数不周,一人拿着一枚压胜钱去了。
乔琰望着这些人互相拜别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这种牵制局面下,她返回并州一阵子,即便真有人敢在此时作乱,这些豪族也会主动出手将兴起的苗头给压下去的。
当然,她留在此地的文臣武将也会替她看管好此地。
不过是因凉州的地形特殊,支援不便,才需要更多双眼睛替她看顾到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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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的正月十三,她自武威郡视察完毕了毕岚规划的水道,见各家选出的子弟都已抵达,便率领着这支队伍,在随行侍从的护送之下,朝着并州开拔而去。
想到阔别八个月之久的并州,乔琰竟然生出了几分回家的情绪。
但这份思乡之情她并未在面容上展露出分毫,只是策马奔行在积雪仍厚的凉州河谷之中,经子午岭而过,穿上郡西河太原,直抵乐平。
沿路所见的并州都被笼罩在冬日寒气内,却好像隐约还能让她窥见与去年的些许差别。
也有路遇行人辨认出这支队伍统领者的身份,朝着她投来致意。
其间虽不似当年蝗灾之后她自并州州府回返乐平之时的激动,却更像是与家人打招呼的亲切平和。
到达乐平书院的时候正值日暮。
她勒马止步,将朱檀移交给了书院的门房,踏入了其中。
今日天晴未有雨雪,只有冷风穿堂斜阳映窗,但因书院堂前种了两株梨花,倒不显寥落,反有冬日生趣。
她不觉放缓了脚步,自书院内的林荫道穿行而过,直到站在了郑玄的书房跟前,叩响了房门。
屋中那书卷气盈面,也还尚显精神矍铄的老者,此刻正和身边的蔡邕举棋对弈。
在做出了准允入内的应和转头望来,便见踏门而入的少年州牧朝着他拱手作礼:“七年不见,郑公别来无恙否?”
他捏着棋子,有一瞬的恍惚。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竟然已经过了七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