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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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五郎与大司马颇有交情,许是说得上话,不妨让他去劝一劝大司马退兵。”

    王璨之没等兄长说完,便冷哂一声,“兄长高见,想出如此良策。敢情小弟一条舌当得百万师,那卫十六又是泥人捏的,肯卖我面子。父亲,兄长,你们谁不知卫十六这些年为了养活北府军,把卫氏整个家底都掏空了,现下那一族宗的人还在南边隐世耕读呢。说他丧心病狂也好,私心利己也罢,这些年可曾让淮泗以南受胡人一蹄之祸?”

    老虎露牙才知道心惊胆战,殊不想这头猛虎一向牙锋吻利,只不过从前不向身后竖爪罢了。

    不过他这一疯起来就逮谁咬谁的毛病,王璨之撇撇嘴,确实有病。

    王瞿之被顶撞一通,脸色难看。王逍却向他摆了摆手,对幼子的话不以为杵,反而笑呵呵地问,“吾儿以为当如何?”

    老子问话,王璨之还是那个卧姿没变,大喇喇伸手挠了挠胸口,只有语气超乎寻常地认真,“阿父,王家不入局,一味想隔岸观火,可能么?”

    -

    隔日朝会上,御史中丞顾元礼率先出列,弹劾吏部崔侍郎评考官吏准则不清,贪墨渎职。

    这位崔侍郎,正是皇后庶妹小庾氏的小叔子,也就是那公孙氏的丈夫。

    崔侍郎一愣之下连忙反驳,可顾元礼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调阅卷宗,方拿住他把柄,岂容他抵赖。

    正驳得崔侍郎哑口无言,又有同僚站出,指出此前两家内半眷发生口角,顾御史这是公报私仇。

    不等顾元礼开口,向来性情圆融的张御史硬着头皮站出来,又将这声援之人做过那点不干净的手脚给抖搂了出来。

    没法子,家里老娘还等着吃甲鱼炖老鸭呢,孝者为先,他总不能看着老娘绝粒饿倒。再说他为陛下揭露不称职的官吏,岂不算忠孝两全?

    这一日,朝会上的争论无一事提及庾皇后,然而每个与庾氏或多或少沾边的臣工,只要敢开口,便总有一二件德行不修的事被翻出来。

    众卿心中这才明白,有人见不得庾皇后翻身,谁敢替她说话,谁便要沾上点儿污泥。

    龙座上的天子,不偏不倚,犹然一言不发。

    直到太子党的老臣看不下去这闹剧,站出来哆嗦指着御史台那边:“你们这是结党谋私!”

    王丞相悠悠截口,“林公此言差矣,桩桩都有证有据,哪怕送到有司也挑不出错来,哪里是结党了?”

    皇帝瞿然侧目。

    百官心中轻震,王氏入局了。

    下了朝,皇帝回到太极后殿,一把摘下晃得他头晕

    的冕旈,只道了一句,“围城打援,谁教她的?!”

    语气似笑似怒,又带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他怕宗室出面打压传言会适得其反,本想装聋作哑让此事随风过境,皇后那儿受点非议便就算了。

    却没想到愈演愈烈,王氏……也敢公然与他的心意逆着来。

    王氏!谢氏!卫觎!这些都是脑后生反骨的,可阿缨……她是最通情理的孩子,她不该同他们一道来为难朕啊。

    “叫太子过来。”

    李豫黯然半晌,最终如此吩咐立侍一旁的原璁。

    李景焕听闻谕旨时,正在内殿遣散了下人,自行给臂上换缠一条新的纱布。

    系好后,他面无表情拂下袖管,熟练地点燃一片沉香,驱散屋内的血腥气。

    去前殿之前他特意绕到显阳宫,立在母后寝殿的珠帘外头,没多走一步,淡问:“母后今日愿意承认了吗?”

    这几日来,他每日只与庾氏说一句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庾氏也不知是为卫觎留下的阴影吓的,还是被这亲儿子气的,短短几日,瘦骨支离,气色越发不好,连心酸都有气无力:“你……是不是不定母后的罪便不肯罢休?”

    李景焕听见她的控诉,转身便走。

    他每日躲在显阳宫里的好母后还不知道,如今要给她定罪的,并不是他。

    臂上隐隐作痛,疼痛带走了年轻蟒服男子一身热气,李景焕寒冷的心里突然便产生一种厌恶,对母后,也对体内流有她一半血脉的自己。

    他日日夜不成寐,夜夜回想着从前阿缨说过的一句话,两小无猜时,他曾问她,心目中视他何如?她答,如雪中暖炭,饥时糕饼。

    当时他没懂。

    何以小时候他晚间去找她,她常对他顺手带来的糕点情有独钟?

    何以每一次打雷,她总爱“发脾气”吹熄蜡烛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这么明显的事……何以母后颠倒一说,他便全部都信了。

    他没来之时。

    那个女孩该有多害怕。

    李景焕心里拧着劲儿地疼,四肢百骸如灌铅,撑着来到太极西殿,见了父皇,他冰冷的目光一刹锐利,生怕多看父皇一眼,那句“您是否早也知道”便会质问出口。

    李景焕咬着牙低头,佯作无事地跪下,“父皇找我。”

    头顶是一道低哑又无奈的声音,“北府军甲围城不动,建康城中物议沸腾,如今的关结所在,还是阿缨愿不愿站出来为宫里说句话,西郊蚕宫还是公主册封,必得送出去一样了。”

    之前簪缨在乐游苑上口出狂言,索要蚕宫时,李豫还只当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

    李景焕闭了下眼,对于父皇的妥协,他竟不觉得意外。

    这一闭目,眼前又闪过两年后父皇躺进棺中的面孔。

    父皇身子一身康健,突然暴毙的原因,

    据他反复思索,应是长期进服五斗米教张道长上贡的丹药所致。

    前世父皇一病,京中便生了乱,直到他登基时依旧左支右绌,这一世,他要劝父皇戒了丹药,给他留出更多积势筹谋的余地。

    还有前世他登基后的事,总似有一团火光在眼前模模糊糊,想不真切。

    他还须想法子再见到阿缨,早日想起来那些事……

    他要巩固地位,要挽回簪缨,要对付世家和卫觎——他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能输在眼下。

    李景焕紧了紧牙关,低头缓声道:“儿臣以为,两样可一起送去。最好的结果,阿缨留下后者,与皇宫重修于好,不过现下看来……”他自嘲苦笑一声,“次等的结果,她两样都留下,便是母后名节受损;再次一等,她只要蚕宫,便等同坐实了外界流言。”

    而最坏的结果,是她两样都不要。

    既不要宫里的服软,也不要宫里的示好,那么她想要的,便是要付出更大代价的东西。

    皇帝显得很意外,没料到之前死活不肯答应册封阿缨的太子会改了口风,迟疑一下,“你当真舍得?”

    李景焕都不知父皇问的是他舍得哪样,心头自嘲,右手在左臂上狠狠一抠,点下了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

    “父皇,儿臣听说,那道教的丹药进多了不好,您莫不如召太医查看一番,停一停……”

    皇帝一愣,破天荒重斥道:“胡说!小子无知,天师炼出的药饵是长生圣物,岂容你诋毁,出去!”

    李景焕还欲再言,皇帝已气得拂袖背过身去。

    ……

    就在宫里拟旨的时候,檀棣终于从水路姗姗来至京城。

    这位三吴巨富来得一个招呼都不打,径自到乌衣巷拍开新蕤园大门时,阖府人那叫一个猝不及防。

    时下簪缨正在东堂的书案边,一身家常装扮,慵懒夹笔捧颐,向小舅舅求问书解,忽的便听一连串浓重的洛下方言从外庭如风卷草地刮进来:

    “咦,恁个可怜娃儿,俺说恁娘别和宫里掺和,她非不听不听,现下可好!咦,快让阿舅好好瞅瞅!”

    簪缨一头雾水地起身,未等看清来人,一袭黑影先挡在她身前。

    卫觎面沉似水,背对她,面对那个弹丸一样冲进堂中的金蟒纹袍富态男子,目色冷淡。

    不想檀棣一个磕绊没打,对面前的这堵高墙硬是视而不见,身子灵活地绕着卫觎转半个圈,来到簪缨面前。

    眼前的小女娘雪肌弱骨,咦,怎的长相还随了她爹呢,檀棣两只铜铃眼圈一瞬便红了。

    “我娃儿受苦了,受苦了……那些糟烂事舅都听说了,咱不跟他们玩了,娃儿乖,跟舅回吴郡,以后舅舅护着你。你的童养夫舅一直给你备着呢,这是咱老唐家传统,看,两个!你想要谁,随便你挑!”

    跟随檀棣前来的两个卓拔少年,立在堂中,一脸尴尬赧然。

    簪缨一双手被来人一只宽厚大掌牢牢握着,全然搞不清传说中与阿母交恶的檀舅父为何如此,无助地转头,“小舅舅……”

    “哎!”檀棣险些热泪盈眶,“你这娃儿知礼节嘴还甜,等着等着,阿舅给你带见面礼了!”

    卫觎周身气势越发渊沉,却忍着未拦那行事无理的檀首富,而是严严挡住簪缨的身影,冷瞥对面两个面如冠玉,唇似流朱的少年,不怒自威。

    其中高一点的少年眉目微沉,不禁后退半步。

    另一个长着讨喜娃娃脸的黑幞玉袍少年,却仿佛遗传了养父的没心没肺,看见面前这夏日穿狐裘的高大男人,轻噫一声,然后从他身侧探出半个头,惊喜地看着那脱尘如仙姝的娇美女子,“这便是缨姊姊吗?姊姊姊姊,我叫阿宝!”

    簪缨听到这声亲腻入骨的姊姊,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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