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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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极其轻飘飘的一个吻。

    轻到沈鸢来不及察觉发生了什么,只有秋千“吱嘎吱嘎”地叫唤着,那近在眼前的人低低喊了一声“折春。”

    嫉恨,委屈,无端的愤怒,自我憎恶,和一声一声的心跳。

    都随这滚烫的一声叹,

    灼在他的颈侧,一路烧到了心肝。

    他在那一瞬间不知是惊是怒,手下意识捏成了拳,又不知何故松开。

    一切都乱成了一团。

    卫瓒耳根似乎晕开了红,低头替他穿上了靴子,半晌不见他发怒,便说:“我背你回去吧?”

    他不说话,卫瓒便当他认了。

    他爬上了卫瓒陌生的背,一路小径蜿蜿蜒蜒,月光如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大。

    “咚咚、咚咚”的,像是战场擂鼓的声响,却分不清是进攻还是撤退的命令。

    细一听,才发觉也许是卫瓒的。

    可仔细竟听了一会儿,又分不清是谁的了。

    卫瓒跟他玩笑,说:“折春,你不会在我背上吐口水吧?”

    沈鸢说:“你拿我当什么人了。”

    小孩子么?

    卫瓒便笑:“要不这样,你若不高兴,就咬我肩膀。”

    沈鸢不说话。

    隔了一会,他慢腾腾的,把脸埋进了卫瓒的颈窝。

    那鼓声就更大了。

    卫瓒只将他背到了松风院,这次没进门,在门口就将他交给了照霜搀扶着,却又不走了。

    立在门口,笑着看他。

    沈鸢说:“你还不走,今晚难不成还等我招待你睡在松风院吗?”

    卫瓒说:“我倒是不介意……”

    瞧了瞧他的脸色,笑说:“好罢,那我走了。”

    沈鸢却忽得又叫住他,不情不愿对照霜说:“他忘了灯了,你拿一盏灯给他。”

    但其实之后卫瓒也没走开几步。

    沈鸢进屋后,站在窗边看,瞧见远处廊柱下头,立了一个提着灯的人影,在夜里显得远远的,小小的。

    他不知怎的,竟想起卫瓒的背来。

    常年习武的人,后背很是暖和,这骤然一下来,却仿佛忽然就有些冷了。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被劝着从窗边走开了。

    松风院灯火通明,从他一回来开始,屋里就叽叽喳喳忙活开了。

    热水的热水,倒茶的倒茶,照霜替他松开发髻,将人扶到床上,知雪小心翼翼挽起他的裤腿,脱下鞋袜,瞧他脚趾撞得红肿。

    知雪一瞧见,便老大不乐意地嘀咕:“又伤着了啊。”

    “怎么只要一跟小侯爷在一起,不是磕了就是碰了的……”

    沈鸢说:“我自己碰的。”

    知雪更加不满道:“那公子对自己也太不上心了。”

    说着,挽起袖子来替他上药

    。

    被摸到脚踝时,沈鸢下意识一缩脚。

    对上知雪迷糊的眼神儿。

    才意识到自己条件反射一样的举动,不自觉攥紧了被褥。

    知雪上过了药,惯例替他诊脉,便轻轻“呀”了一声,道:“怪不得脸红成这样,是有些受寒了,叫他们煮一碗姜汤过来。”

    旁人受些寒风算不得什么大事,沈鸢身子骨弱,却实在是吃不得寒气。

    次次伤风冒寒,都要闹得天翻地覆。

    沈鸢却轻声道:“先等一等,我有事要说。”

    他这话一说,照霜便心领神会地将门闩上,确定了无人窃听,才冲沈鸢点了点头。

    沈鸢说:“知雪,上次让你准备的药,都准备好了么。”

    知雪和照霜闻言,都惊了一惊。

    沈鸢的发已散了下来,漆黑柔顺地贴在白皙的面孔旁,越发显得五官艳色惊人,面颊上的微红还没有消去,一双瞳孔却冰冷又明亮,如夜里灼灼的火光。

    知雪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儿,小声说:“准备是准备好了……但是、公子,咱们真的要对小侯爷下手啊?”

    “不是说再观望观望么?”

    沈鸢摇了摇头,盯着那扇纸窗,指腹磨蹭过锦缎被褥上的刺绣,慢慢说:“不能再等了。”

    “不对劲儿的地方太多了。”

    他已观察了许久了,卫瓒身上有太多解不开的谜题,甚至连本人都不甚避讳。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但这些日子,卫瓒渐渐浮现出了跟甲胄谋逆案、跟安王的关联。

    这等事稍有不慎,就要将整个侯府都拖下水。

    “今日侯爷饭桌上允诺,要将手下人拨给他,之后再想下手就难了。”沈鸢低声说,“侯爷手底下有许多都是专做暗卫的,下毒暗杀一类事如小儿科一般,真到了他身侧,咱们再想做什么,都太容易露馅了。”

    他不想在疼爱他的靖安侯和侯夫人面前,露出自己精于算计的一面来。

    “而且……”

    他说着说着,话头顿了顿。

    知雪问:“而且什么?”

    沈鸢耳根微微涨红了,没继续说下去,只喃喃算计:“他明日应当要去办差事,夜间回来,应当是个好时机。”

    “照霜,辛苦你去盯一盯他,金雀卫敏锐多察,你只远远跟着便是,不必离得太近。”

    照霜点了点头,抱剑隐没在黑暗中。

    知雪替他上过了药,也跟着出去,问他:“今晚公子还读书么?”

    他说:“不读了。”

    知雪说:“一会儿我送姜汤来,公子记得喝。”

    他说了声:“好。”

    说着,便整个人都缩进床帐里,蜷缩成一团。

    脸还在隐隐发烫,从耳根到脊背,都虾子一样熟得通红。

    他不晓得是自己受寒了。

    还是魔怔了。

    脑海里反复着的,都是月下那

    轻轻的一个吻。

    吱嘎吱嘎的秋千,仿佛将他高高的、晃悠悠的悬在空中。

    踩不到地面。

    风一吹过,心便咚咚跳着、悬着,脊背冒着冷汗,却又热得通红,一路烫到面孔。

    偏偏是卫瓒,

    偏偏是不知底细,不明心思的卫瓒。

    不能等。

    +

    卫瓒第二日去随金雀卫办差事,属实是有些不情不愿。

    并非是他不上心案情,只是心里头那股子劲儿还没下去,始终惦记着那小病秧子如何了。

    恼了他没有。

    按常理来说,应当是恼了他的,他一时捺不住心绪,莽莽撞撞就亲了。

    可沈鸢却并没有。

    他昨夜搁廊下立了好半天,见沈鸢那屋里头灯熄了,才回去。

    若从前有人说,他要瞧着沈鸢的灯发呆,他必是不信的。

    谁知兜兜转转,竟真是有了这番报应。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只是金雀卫这边儿的差事也不来不行:金雀卫循着沈家散出去的那些子书,到底找到了人。

    其实沈鸢散出去那些书好找的原因,还是昔年沈玉堇交游的皆是一些武将,战死的战死、遗失的遗失,有些人驻守边疆了一辈子,也不曾入过京,见过一天的京城繁华。

    只余下那么三五本,四处辗转流离着,再与其他线索一相合。

    很快便寻着了唯一的那么一个人。

    李文婴。

    他单单是听了这名字,便是眉梢一跳。

    立马决定同金雀卫一同来拿人。

    梁侍卫见了他便道:“今日沈公子不来么?”

    他挑了挑眉:“怎么?”

    梁侍卫道:“这人未必肯承认,沈公子精通阵法,若当即对峙,兴许能套出些什么来。”

    他轻声笑道:“这差事血气重,他受不得。”

    梁侍卫心道确乎如此。

    他们来拿李文婴,是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彻查过了的,除去沈鸢兵书的线索,这李文婴甚至亲自去过那藏甲的老宅。

    只是梁侍卫又道:“前几日甲胄案发,李宅里头运出去了好几具尸首,皆是多年的家仆。”

    “若是想要知道什么线索,恐怕只能带回去,慢慢儿撬开他的嘴了。”

    卫瓒淡淡笑了一声,眼见着金雀卫喝开李宅大门,鱼贯而入。

    他却没解枪,只随手拿了把匕首防身,在李宅书房、卧房各转了一圈。

    隔了片刻,出门时,便瞧见一个男人被身后人追赶,似乎踉踉跄跄正欲逃走。

    他便微微一抬手。

    手中把玩的匕首骤然飞出。

    却是一股猛力,将那人“噗”一声钉在墙上。

    那人惨呼一声。

    在这夜中分外凄厉。

    梁侍卫远远拱手道:“多谢。”

    他笑说:

    “不谢。”

    那人见已被金雀卫围上,插翅难逃,顿时心如死灰。

    口中却死咬不放:“我不知道什么阵法兵书!”

    “谁写的阵,你们找谁去,我不晓得!”

    卫瓒走过去,看了那人一眼,又念了一次这个名字:“李文婴。”

    梁侍卫道:“小侯爷认识他?”

    卫瓒笑道:“曾见过一两面,却不熟悉。”

    李文婴是朝廷命官,见过也不足为奇。

    梁侍卫一挥手,便喝令将人拿下。

    卫瓒却无声地多瞧了那人一眼。

    李文婴啊,今日不过是一小小京官,后来却是安王手下的第一武官。

    这可不是送上门儿来了么。

    ————

    安王昔年篡位,是借助辛国之力、死士之谋,踏上了帝位之后的头一件事是扣下靖安侯府上下众人。

    二件事是勒令卫韬云归京,交奉兵权。

    为了防止边疆生变,不准卫韬云动用一兵一卒,只许他与几个家将上路。

    可靖安侯却能没回来。

    他只带着几个人上路,遇上了李文婴和参与谋反的辛人骑兵。

    卫韬云多年镇边,辛人对他有刻骨的恨。

    李文婴盼着卫韬云早死,才能靠着从龙之功,将安王手下的第一员武官的位置坐稳。

    两厢一合。

    靖安侯卫韬云,未死于沙场,而死于异族宵小之手。

    身中数刃、死后仍立,怒目望边。

    辛人畏惧,将其挫骨扬灰。

    无人敢将此事说出,李文婴拿了兵符归京,只说靖安侯病逝途中。

    只有一随从逃出,千里奔赴府中,将此事告知沈鸢。

    此时侯夫人重病,卫瓒在牢中,卫家长房已逼上门儿来抢掠。

    只有沈鸢听罢,立时呕出一口血,站立不稳。

    咳喘了许久,抹去了,低声道:“您可信我?”

    那家将含泪道:“侯爷嘱咐属下,若小侯爷不在,便全听由沈公子吩咐。”

    “侯爷信,属下自然信。”

    沈鸢强压心绪道:“我将您送出京城养伤,此事万万不可对任何人讲。”

    “若

    是传出,只怕小侯爷夫人皆性命难保。”

    杀父之仇,卫瓒又是那样的脾气,李文婴不会放过他,安王更是必定斩草除根。

    届时诏狱中的卫瓒只能病死。

    “此事捂死了,尚有一线生机。”

    后来卫瓒想,沈鸢实在是很能隐忍的一个人。

    他刚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尚且不知双腿是否能行走,几次问沈鸢,父亲是怎么死的,沈鸢一口都咬死了,靖安侯病死路上。

    那时头脑混沌不明白,后来才想得清楚。

    他那时若治不好腿,没有机会再去复仇,那么沈鸢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父亲的死因,然后孤身一人踏上为

    靖安侯府复仇的路。

    沈鸢忍到了安王与辛人反目成仇的那一日。

    忍到了安王无将可用,不得不派遣李文婴去边疆与辛对敌的那一日。

    才将此事一一告知。

    他几乎已早有预感,闻听那那一瞬间,仍是怒不可遏。

    沈鸢却平静地,从牙缝里挤出带血沫的话来。

    他说:“忍着。”

    “卫瓒,你只能忍着。”

    他们现在连安王和李文婴的衣角都碰不到。

    忍不住,他的命也要没,卫家便是满门覆灭。

    忍不住,靖安侯和侯夫人便都是白死。

    他空有一杆枪,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满腔恨意地盯着沈鸢,说:“忍着,然后呢?”

    沈鸢说:“我使了银子,过了明路,将你我都塞进了李文婴出征的队伍。”

    他说:“你就不怕李文婴先下手?”

    沈鸢说:“你若能搏出彩来,他就要想法子先用了你,再杀你。”

    “你以为李文婴会打仗么?他打不过辛人,他见了辛人腿都打哆嗦。”沈鸢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道厉色,“他懂得阵法又如何,他根本就不是将帅,他求的只是官。”

    嘉佑帝一手扶植起来的靖安侯府已没了。

    为了选将而设立的昭明堂,也早已荒废了。

    安王这皇位来路不正,上下洗牌了多次,昔年的昭明堂学生各自流散,老将皆在北方镇守,李文婴被赶鸭子上架,正等着一个替死鬼。

    沈鸢逼近了他一步,那双极艳的眸子流过一丝嘲弄:“小侯爷,这回没了姨父,没了少将军的名头,没人捧着你、护着你……你不会怕了战场了吧?”

    他许久没听过小侯爷这个称呼,那时听得,只有讽刺。

    他抓住了沈鸢的衣襟,只轻轻一扯,那病秧子就踉跄着,几乎要贴在他的身上。

    他嗤笑一声:“这话该我说,沈鸢,你就这样上战场?”

    沈鸢说:“我是文吏。”

    卫瓒冷笑一声,说:“你还当自己是沈状元?位卑人轻,打起仗来,谁能顾得上你是不是文吏?”

    他盯着沈鸢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自己去。”

    “你留下。”

    可沈鸢没听他的。

    到底是去了。

    应当是沈鸢心里太清楚,那时他们在京城已挣不来出路。

    从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沈鸢被侯府无微不至、锦衣玉食养了这些年,养出的命数。

    最终都要还给侯府。

    ++++

    金雀卫包了铁的马蹄声踏在石砖上嗒嗒作响,羁押着李府之人一路前行。

    伴随着一声两声的喊冤、痛呼、叫骂,在这寂静的夜里令人不寒而栗。

    卫瓒思绪如这夜里的灯火,忽明忽暗。

    他在想的却是,当初靖安侯府是何种情形?

    沈鸢可也

    是这般瞧着他被抓的,沈鸢那般精明,已料到自己要为

    侯府,搭上了自己一辈子么?

    一时竟有些想不出来。

    却忽得听闻夜中似有杂乱脚步声。

    他却是比梁侍卫更先一声冷喝:“有人,应敌。”

    便见金雀卫飞快动了起来。

    夜中,有黑衣人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如蚂蚁蝗虫般迎面扑来。

    那数量足有足有三倍之多。

    他心道果真是捉了李文婴,叫安王着急了。

    李文婴并非忠烈之士,一旦被抓,极有可能吐口。

    这些死士留着也是被一一拔出,不若牺牲一部分,此刻截杀了李文婴,叫这秘密永远烂在尸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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