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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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正言辞里,是不是偷偷藏着私心。

    顾悯之轻阖了阖眼,终是从医箱里寻出两瓶药来给她。

    “公主将这两瓶药一同服下,便会气血上涌,高热不退。待陛下来看望公主后,停止服药,便会逐渐痊愈。”

    李羡鱼将药瓶接过,亲自起身,送他到游廊上,又一次地与他道谢:“谢谢顾大人肯帮我。”

    她想了想,弯了弯杏花眸:“等这件事结束后,我请顾大人吃最好吃的甜酪。”

    顾悯之回身,望见身着红裙的少女立在灯火通明的游廊上。

    杏眸弯弯,梨涡浅浅。

    像是连日的阴雨后,终于见了晴日。

    他轻颔首,打起那柄竹骨伞,走进廊下晦暗的秋雨中。

    *

    顾悯之离开后,李羡鱼唤了月见过来,将临渊藏到偏殿里,自己则换了件干净的寝衣躺在榻上,背着月见,偷偷将药服下。

    她拉着月见的袖口,反复叮嘱道:“要是我明日病得快死了,你一定,一定要去唤父皇来看我。”

    月见以为她是这几日累极了,在说胡话,便只是不停摇头,念念叨叨地道:“公主可别乱讲,什么病啊,死啊的,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李羡鱼也确实有些倦了,便也没有再说下去。

    她轻阖上眼,很快便抱着自己的锦枕睡了过去。

    翌日,李羡鱼果然发起了高热。

    她躺在柔软的锦被里,觉得自己浑身都烫

    ,烧得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红帐,与雪白的锦被,都像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色块。

    月见竹瓷她们都慌了神,匆匆忙忙地寻了太医来看她。

    在数位太医束手无策后,月见想起她昨日的话来,便带着她的玉牌,去太极殿前跪了许久,终是将此事禀报给了皇帝。

    于是,她的父皇终于在一个黄昏里过来看她了。

    那是一个颜色格外不同的明黄色色块,身上满是酒气,立在她的帐外,对着其他各种颜色的色块大发雷霆。

    她烧得朦胧,听不大清楚,只依稀听见一句——

    “若是嘉宁死了,呼衍来朝后,谁代公主去和亲?”

    李羡鱼想,那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应当比一支紫玉笛重要得多。

    于是她努力翻了个身,对着那个明黄色的色块低声道:“父皇,嘉宁想要一支紫玉笛。”

    皇帝愕然转过身来,睁大一双满是血丝的醉眼。

    “嘉宁,你说什么?”

    李羡鱼便将昨夜里编好的话说给他听:“嘉宁昨夜梦见一个恶鬼站在嘉宁的床头。说是嘉宁从它这里偷了支紫玉笛走,若是不还给它,便要将嘉宁也带走。”

    皇帝酒意微散,思考得像是也格外地慢。许久方喃喃道:“竟有这等事?”

    此刻,一众太医里,行出一人。

    李羡鱼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听见顾悯之温润的语声:“公主年岁尚小,因梦魇住并非罕事。而心病尚需心药医。兴许公主说的紫玉笛,便是药引。”

    皇帝闻言,立时一挥袍袖道:“承吉,令内务府做一支送来。要快!”

    承吉苦着脸:“陛下这,这雕玉的事,恐怕……”

    他说着,像是倏然想起什么,面上重新生出笑来,连声道:“奴才倏然想起,国库里便有一支现成的紫玉笛。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成,极衬公主。”

    皇帝本就是宿醉方醒,此刻听他们说了这一阵,更是觉得头疼心烦,便不耐地挥手道:“那还不快去!”

    *

    有皇帝的口谕在,底下的宫人自不敢耽搁。

    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一支紫玉笛便从国库里被寻出,送到了李羡鱼的寝殿。

    同时端进来的,还有一碗汤药。

    月见将药喂给她,小声在她耳畔道:“这是顾大人开的方子,还说一定要等紫玉笛送到了,才能喂公主喝下。”

    月见说着有些好奇:“难道这支紫玉笛,还真有治病救人的功效?”

    李羡鱼将药喝了,觉得身上似乎没那般热了,便抿唇对月见笑了笑:“有的。”

    她道:“你过一会儿,再替我去影卫司里走一趟,请司正过来。这支笛子,才能发挥出它的功效来。”

    她说罢,便觉困意上涌,一阖上眼,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转的时候,天光已经转淡。

    李羡鱼觉得自己似乎不再那般糊涂了,只是

    身上还有些余热没有褪下。

    她裹了件厚实的斗篷,两颊红红地趿鞋起身,问守在榻前的月见:“司正请来了吗?”

    月见点头:“奴婢去过了,司正说,等入夜后,他便来过来拿走约定好的东西。”

    月见不解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公主欠了他什么吗?”

    李羡鱼羽睫轻眨,抱着装紫玉笛的匣子轻轻莞尔:“现在,是司正欠我的了。”

    月见愈发茫然。

    李羡鱼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抱着木匣走到了偏殿里,坐在临渊的榻边,安静地等着最后一缕天光收尽,明月升起。

    在这样静谧的一段时光里,李羡鱼慢慢升起些好奇来。

    她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支笛子,能让羌无这样执着。

    于是,她点了支红烛,就着烛光轻轻将木匣打开。

    古朴的木匣里铺着一层厚密的锦缎,而锦缎上,则放着一支玉笛。

    通体莹润,在烛光下泛着轻柔的淡紫色光泽,皎皎如明月。

    李羡鱼将这支紫玉笛取出来,左右看了看,发觉笛身上还有一行小字。

    “将心托明月,流影入君怀。”

    她念出来,不明就里,便又将紫玉笛收回匣子中,等着羌无过来。

    在第一缕月色照到廊前时,偏殿的支摘窗被人轻叩了两叩。

    李羡鱼回转过身去,看见羌无立在窗外,隔着夜色向她从容比手:“公主,臣来拿回自己索要的东西。”

    李羡鱼便起身走到窗畔,将紫玉笛连同木匣一同递给他:“司正要的紫玉笛我拿到了。”

    她忐忑地问:“那,司正是不是可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羌无抬手接过木匣打开,指尖拂过上头镂刻的那行小字,低哑地笑出声来:“臣从不食言。”

    李羡鱼多日高悬的心终于放落。

    “请公主回避。”而羌无又道:“臣解毒与下毒的手法,从不传人。”

    李羡鱼点了点头,依言避让到殿外去,静静往坐楣上坐下。

    今夜没有落雨。

    一轮明月高悬,月色如水,凉而静谧。

    *

    半个时辰后,槅扇重新被推开。

    羌无站在门内,如常向李羡鱼比手行礼:“公主,照夜清已解。”

    李羡鱼杏眸亮起,提裙站起身来,匆匆入内。

    她走到榻边,垂眸去看临渊的伤势。

    临渊小臂上的伤口已不再渗血,而一旁托盘中放着几块染血的白布,上头的血迹也已是正常的红色。

    可,少年仍未醒转。

    李羡鱼愣了愣,立时抬眸去看羌无:“司正?”

    羌无信手将几块沾血的白布毁去。

    他道:“公主不妨再等等。”

    李羡鱼唯有在榻边坐落,轻轻垂眸。

    而榻上的少年剑眉紧皱,似沉在一场深浓梦境中。

    *

    四面是不见天日的高山密林。

    他剑袖骑装,策马疾行于林中。身后不住有冷箭从密林中穿出,带着凌厉的破风声,险险擦过他的身畔。

    他伏低了身子,持马背上的长弓还击。

    破空声中,有追兵坠马,被马蹄践踏,发出凄厉的惨嚎。

    但更多的追兵随之涌上。

    有人厉声呼喝:“不留活口!若是让他活着回去,咱们都活不成!”

    语声落,箭如飞蝗而来。

    他弃下长弓,改为持剑,将飞来的冷箭击落。

    万箭齐发,密密如织。终有一支漏网的箭矢从刁钻之处飞出,骤然射中骏马颈侧。

    骏马吃痛,纵身一跃,从两颗参天大树的缝隙里腾身而过,终是跃出这被重重埋伏的密林。

    天光骤然大亮。

    他看见,密林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骏马四蹄踏空,带着他一同滚落。

    临渊蓦地睁眼,本能地起身伸手,紧紧握住了眼前之物。

    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而纤细,宛如花枝。

    继而,他看见李羡鱼染着胭脂色的双颊,与波光粼粼的杏花眸。

    她也轻愣了愣,继而那双漂亮的杏花眸里露光轻闪,殷红的唇角却轻轻抬起,唇畔梨涡浅显。

    李羡鱼对他绽开笑颜:“临渊,你终于醒过来了。”

    临渊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没有密林,没有箭雨与追兵。

    他坐在一张陌生的锦榻上,伸手紧紧握着李羡鱼的手腕,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细嫩的肌肤掐出红印。

    “公主?”

    临渊本能地收回手,语声低哑:“抱歉。”

    他试图起身,小臂上与脑海中传来的钝痛令他略微皱眉:“我为何会在此处?”

    他毫无印象。

    羌无远远看着,掌中握着那柄流光皎皎的紫玉笛,面具后的眼睛里喜怒难辨。

    他沙哑地笑了声,不知是无心还是刻意:“公主为你奔波了数日,还大病了一场。你却连声臣都不称么?”

    李羡鱼被他说得局促起来,本就热度还未褪尽的双颊又生出一层更鲜艳的绯色。

    她回过脸去:“司正!”

    羌无短促地笑了声,不再开口。

    他握着紫玉笛,对李羡鱼略一比手,身形随之展开,很快便消失于殿外深浓夜色中。

    殿内便只余下李羡鱼与临渊两人。

    李羡鱼愈发局促。

    她绯红着脸,小声道:“你别听他胡说呀,什么大病了一场,没有这样的事。”

    临渊看向她。

    李羡鱼的双颊异常的绯红。

    身上的温度,似也比寻常时更烫。

    像是在发热。

    他伸手,想碰一下李羡鱼的额头。

    李羡鱼往后躲了躲,小声解释道:“这是用了药的缘故。等药效褪了,便好了。”

    临渊的指尖微顿,稍顷,他收回手,微垂下眼。

    他想,他已知道了羌无话中的真伪。

    记忆同时回笼,他立时明白过来,明月中劈来的那柄刀上,淬了罕见的毒。

    他应当是昏迷了几日。

    直至方才羌无收了李羡鱼的好处,过来解毒。

    一切串联在一处,便很好理解。

    唯一让他不能明白的是,李羡鱼为何要这般努力地去救他,甚至不惜让自己大病一场。

    他想,原本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是死在寻仇的路上,也只是寻常。

    而李羡鱼也有好多事想问他。

    例如他之前去了哪里,为什么会中这样的毒,还有他往后,是不是便不用再去寻仇了——

    但她实在是太倦了。

    奔波了这几日,心弦紧绷的时候,倒不觉得如何疲惫,可当那根紧绷的弦松下,这才觉得,浑身的倦意都像是潮水般涌上来,似要将她吞没。

    她甚至连寝殿都不想回去。

    于是,她便轻碰了碰临渊的袖缘,示意他站起身来,而自己则是倒头便往锦被里钻。

    她拿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倦倦阖上眼,朦胧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临渊默了默,终是低声道:“好。”

    他替李羡鱼将红帐放落,自己依旧是回到了梁上。

    夜色渐浓,夜风自半敞的支摘窗里涌入,带来些微的凉意。

    睡在红帐里的李羡鱼倏然轻轻唤了声。

    “临渊。”

    临渊抬眼,本能地如常想问她,有什么事。

    但旋即,他想起羌无的话来。

    月色淡淡,倚坐在梁上的少年徐徐垂下羽睫,低声应道。

    “臣在。”

    夜风吹动低垂的红帐,将昨夜未散的水汽与少年低醇的语声一同渡入帐内。

    锦榻上的李羡鱼却没再回应他。

    临渊等了良久,终于还是自梁上掠下,抬手撩起了垂落的红帐。

    李羡鱼躺在锦被内,一双形状美好的杏花眸轻阖着,显然并未醒转。

    但许是药力尚未褪尽的缘故。

    她睡得不大安稳,秀眉紧蹙着,眉心上凝起许多珍珠似的细汗。

    像是还在发热。

    临渊皱眉,伸手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李羡鱼低垂的羽睫轻颤了颤。

    继而,她像是触及到凉意,抑或是将他当成自己榻上的锦枕,十分自然地伸手环过他劲窄的腰身,将发烫的侧脸贴在他冰凉的衣料上。

    临渊身子一僵,动作骤然顿住。

    他本能地想避开。

    但李羡鱼的指尖这般烫,双颊红得深艳,像是连呼吸都是热的。

    烧得这般厉害。

    他微阖了阖眼,终究是轻垂下指尖。

    没有推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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