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2)
神君倘若真的是一个邪神,那么神君庙里必定有蛛丝马迹的线索,只有找到线索顺藤摸瓜,才能够真正理清整件事。
在进入之前萧淼清还就着街边一只蓄水的大缸中的水面照了照自己的脸,以确保自己的改变万无一失。
水面倒影出一张眉眼普通的少年面庞,萧淼清抬起头看向张仪洲,看见的也是一张化简许多的路人脸。
之所以改换外貌不止是上一次萧淼清来过神君庙,怕庙祝认出,更是为了行事便捷一些。
不过这次进入神君庙后,虽然因为神君祭祀的即将来临而感香火越炽,但是庙祝却不在殿内。
萧淼清与张仪洲在人群中各自给神君上香后,跟着几个信众到了内侧的求签处,落后两三步走着。
萧淼清本来竖着耳朵听四面八方的声音,想要从信众们庞杂的交谈里面摘出零碎有用的信息。
“这次我家三丫头也选上了,待祭神大典那日,便看看她有没有那命叫神君选中了。”
“哎呦,若是真的选中了,你家就有好运了。”
“唉,若能给家里带来些造化,也不怪她往后不尽孝心了。”
萧淼清正听得仔细,忽然听见张仪洲的声音开口插话:“不是说叫神君选中以后,三年五载就可回家吗?到时候不是一样尽孝心?”
萧淼清抬头看向张仪洲,却见他神色自如地与前方的两个男子交谈。
中年男子回身,见张仪洲穿着打扮都好,站姿也轩昂,便没有怠慢他,只是笑了笑说:“这位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他打量的目光从张仪洲看到萧淼清。
萧淼清老实点头:“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听见神君灵验特意来拜拜的。”
他年纪小,摆出这样子说出的话也叫人信。
男子笑着点头:“看得出来,”他说着才开始解释刚才张仪洲的问题,“从前倒是三年五载回来的,不过从上次祭神大典开始,被神君选中的人便有机会长留在神君身侧了,如此不就没有回来一说了。”
张仪洲露出了然受教的神色:“原来是这样。”
他与萧淼清一道走到人群稍疏处,张仪洲看萧淼清若有所思的脸色问:“在想什么?”
“有一点奇怪。”萧淼清站在主殿门前,往偏殿与台阶下的院子扫视,从庙内的许多修士打扮,但实则是庙内的道童的人身上掠过。
“比如?”张仪洲并不像是全无头绪,只是鼓励萧淼清继续往下说。
萧淼清却想起凌时告诉他的,要顾忌神像的话,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主殿内的神君像,拉着张仪
洲直走到庙外才敢开口。
“他们说神君庙内的道童甚至主持仪式的庙祝都是从被献祭的孩子中选出的,但是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男子,女子们呢?”
萧淼清暂时无法确定被献祭的男童与女童的数量,但是在他所知的信息里,女童被献祭出的可能性一定高于男童。
她们作为祭品有一个属性,那就是她们似乎在家庭中处于最容易被舍弃,最不足挂齿的部分。
但因此改换门庭的身影当中,她们却消失了。
这对萧淼清来说十足奇怪。他自小在云瑞宗里成长,由他的生活延伸出去,师兄也好师姐也好都是一般的。但拥有术法,摆脱了单纯蛮力辨别高下时,男女的差别其实很模糊。
张仪洲低低嗯了一声,算作认同萧淼清的说法。
“每次参与大典的人员都会有详细记录的名册,只要找到名册就可以查到具体献祭的人数与性别。”
萧淼清因为抓住了头绪而雀跃点头,迫不及待想要去将名册找出来。
名册必然放在神君庙内,神君庙除了供信众往来参拜的前院还有一处供庙祝等人住宿的后院。
祭祀大典是由庙祝主持,那名册肯定也在他房里了。
两人绕到神君庙的后院人流稀疏处,萧淼清先爬到墙头朝内探看,看见有人影立刻缩回脑袋,没叫人发现他。
萧淼清已经假定神君庙供奉的九成是邪神,那他们现在的一言一行就几乎在邪神的眼皮子底下。像张仪洲这样的修为是无法完全掩饰住自己身上修道者的气息的,在前殿作为信徒上香供奉倒也罢了,偷偷潜入后院偷名册这样的事,却极容易惊扰邪神。
萧淼清从前怪自己体质难修炼,此时倒庆幸他有能够自如伪装成常人的优点了。
等再探头看过,发现刚才经过的人已经走了,萧淼清便冲张仪洲比了个手势,示意他静候在外,自己轻巧地翻过了高高的墙头,几乎无声落在了树木掩映的花丛后。
才落地就又有人走来,萧淼清猫在原地没敢动,待人走远以后才挪移了两步。
如此常有人来往,萧淼清走得也极慢,好在内院树木繁多,倒好遮掩。
到了一排居室门前,萧淼清刚要起身,旁侧便转出两个手托着杯碟晚盘的道童,好险因为托盘遮住他们的视线,没叫他们看见萧淼清。
只是萧淼清听他们口中说着:“快些,莫要叫师父与陈老爷等急了。”
他们称的师父必然就是庙祝了。
这倒是叫萧淼清确认了庙祝不在房间里,使他安心许多。
庙祝的房间并不难找,居中一间装饰精细的主屋,萧淼清抓住机会悄悄推门进入,屋里果然没有人。
不过这间房屋与他想象中的清修之地相差万里。云瑞宗里其他长老所住的内室,萧淼清不熟悉,但是薄叙所住的重山殿他是自小在那长大的。
重山殿中空空寂寂,没有一样多的饰物。哪里像这间屋子里,便是春风楼的装潢也拍马不
及。
这哪里像是修行者所住的地方。
萧淼清想起庙祝的举止,手摸到房内宝瓶身上镶嵌的珠玉,又环视整间房中玲琅满目的装点,一时有些齿冷。
但他没忘了自己入内的要务,一番小心找寻后,萧淼清在多宝架上找到了一本名册,好像就是了。
这名册厚重精致,显然代代传承下来已经很久,萧淼清不能带走它,只能仓促打开看。
名册上登录了所有被献祭的男女童姓名与籍贯,地址更是详细到村落名称。而名册上男女童数量的差别与萧淼清本来设想的差不多,男童数量要远远小于女童数量。
确认了这一点,萧淼清继续往下看。
他发现百年前的名单上,大部分女童的姓名后面都有补充,具体内容都是放归与否。然而到了近五十年,情况便有些不同。有的还是写了放归相关的内容,然而有些女童的姓名后面却只有一个字,十。
只是一个字,却比前面无数字更加攥萧淼清的眼球,他紧紧盯着这个字,片刻后才移开。
他在细细看过出现售字以后的记录里,发现近五十年来的总体记录还有个特点,那就是放归二字越来越少,“十”字几乎写满了整页。同时被祭祀的男童数量也急剧减少,有一两年甚至没有男童。
到了上一次祭祀大典时,整页女童的姓名后面缀着的便不再有变化,仅剩下十这个字眼。
这本名册翻到最后,已经出现了今年即将准备举办的大典上的人员名单,萧淼清在里面还看见了曾经给自己枣子的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原来她姓李。
萧淼清知道不好在这里久留,解了自己的疑惑后便将名册合上放回原处,又站在房门口等外头寂静无声时才开门溜出来。
他腰间的玉笛已经隐隐在发光,这是萧淼清与张仪洲提前说好的,倘若萧淼清长时间不出来,张仪洲便会闯入。
这光亮就是张仪洲耐心殆尽的信号。
萧淼清拿起玉笛极轻地吹了两下,这也是他们约好的,两声无事,一声则有事。
笛声才落,又有脚步声传来,萧淼清立刻找地方躲好,却见刚才匆匆经过的道童满脸懊丧地小跑来,与走廊末端另一人遇上以后,骂了一句:“那姓陈的嫌东嫌西的,就他那样子还想吃咱们这儿的肉呢!”
萧淼清待他们走后成功跃出,待踉跄半步站稳后,萧淼清便先和张仪洲一道远离了这神君庙,寻了一处吵嚷的茶水铺,开了间包房坐下,以喧闹为遮掩倒叫两人可以畅所欲言。
萧淼清将自己在名册上看出的规律说给张仪洲听,“为什么女童越来越多,男童越来越少?”
他行走在外的经验少,有诸多不解。
张仪洲抿了一口茶后开口:“人间多有重男轻女的习俗,你说一开始还有不少男童被做祭品选入,那是因为彼时被神君选中不仅光耀门楣,也有利可图,三五年可归家去,后来神君要留在身边的人多了,许多人家自然就不舍得将男童送来了。”
张仪洲一针见血讲出的话叫萧淼清深深皱眉,很难想象会有人如此枉顾人伦,不过也明白这的确是合乎逻辑的猜测。
只是他依旧不解:“但那些人将女儿送来时明明都那样欢喜。”
即便知道自己的女儿入了此门后便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也会如此迫不及待将人献祭出来,甚至期盼女儿不归,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
楼下说书到了精彩地方,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萧淼清看向茶铺一楼围着说书先生的普通百姓,他们脸上闪着各异的激动与兴奋,如此鲜活,可是萧淼清在这汹涌人声中,却无端感到了一股森森然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