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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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已是除夕。

    皇帝在宫中设宴,宴请朝中文武百官。

    天水阁花团锦簇,锦绣盈眸。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楠木透雕云纹桌上供着青玉镂空海棠花盘,盘内摆着蟹酿橙和莲房鱼包。

    松叶酒酒香四溢,阵阵乱人心。

    乐姬调按古筝,琴声如山间雅乐。

    沈烬眉目散漫,随口将杯中的松叶酒一饮而尽,忽而想起那日在后花园,明窈为自己弹的《醉花阴》。

    他眼中少见浮现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斫在一旁瞧见,笑着递酒壶过来:“二哥怎么一人在这里喝闷酒?”

    他目光越过沈烬,落在他身后跟着的侍从脸上,眉眼间掠过戏谑揶揄。

    “这样的好日子,二哥竟然也没舍得让佳人出来?”

    沈烬眸色一沉,并未接过沈斫递来的酒,冷声道:“三弟还真是

    好记性。”

    他侧目,视线悠然落在沈斫脸上,“不知三弟可还记得……汾城的刘知县?他可是到死还念着三弟的名字。”

    沈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刘知县被下大牢后,沈斫曾收到过几本账本,皆是这些年刘知县“孝敬”他的银子,其中还有几张带血的认罪书。

    上面是刘知县的画押。

    沈烬并未将这事上报朝廷,自然的,金矿一事也被他瞒了下来。

    沈斫不知沈烬手中还有自己多少把柄,本来想着设计挑拨沈烬和明窈,不想那绑匪竟是无能之辈,连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

    沈斫气得七窍生烟,面上却半点也不曾显露半分,阴测测弯唇:“二哥说笑了,那样乡野出身的,我怎么可能会认识?想必是二哥听错了。”

    沈烬笑而不语。

    沈斫恼羞成怒,从沈烬案前退开,自寻乐子去了。

    将至开宴,皇帝却迟迟不曾现身,席间众臣交头接耳,人人面色沉重。

    “陛下已经连着数日不曾上朝了,难不成是身子抱恙?”

    “莫要胡说,太医都不曾召见,哪来的身子抱恙?想来是陛下潜心修道,不问世俗罢了。”

    “妖言惑众,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怎可将国事比作世俗!”

    满朝文武吵吵嚷嚷,还有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一阵喧嚣中,有一个小太监提着一盏鎏金珐琅宫灯,从檐下穿过。

    沈烬手指骤紧,从席间退出。

    小太监毕恭毕敬朝沈烬行礼:“奴才见过二殿下。”

    沈烬颔首。

    小太监并未说什么,只是静静在前方引路。

    天水阁的丝竹之声逐渐融在茫茫夜色中,隐约只闻萧管阵阵。

    红墙黄瓦无声伫立在这巍峨殿宇中,沈烬负手在背后,仰首望天上明月。

    古往今来,汴京都是历朝历代的国都。也不知这座宫殿在明月中迎来多少位君主,又目送过多少王朝的覆灭。

    朗月无声,青石甬路。

    为着除夕夜的家宴,宫道洒扫得一尘不染,就连殿门前挂着的紫檀珐琅六角宫灯也清晰可见。

    顺着小径往前走,迎面视野开阔,养心殿赫然出现早视线中。

    遥遥的,空中还有女子的啜泣声传来。

    却是先前盛宠一身的贵妃。

    贵妃一身白衣,脱簪散发,瑟瑟发抖跪在冷风中。她声音凄厉,像是连绵不绝的哀乐,在殿前久久回响。

    “陛下,求陛下饶臣妾的父兄一命,他们都是冤枉的啊。求陛下看在臣妾侍奉的份上,饶了他们。”

    贵妃双目垂着泪珠,泪眼婆娑,她身旁还跪着五皇子。

    五皇子年幼,尚且不知发生何事,只是跟着贵妃嚎啕大哭。

    廊檐下一众宫人手持戳灯,眼观鼻鼻观心,无人上前劝慰。

    满殿凄冷苍凉,只有月光洒落。

    多宝从偏

    殿走出,借着夜色遮掩匆匆行到沈烬跟前。

    沈烬望着不远处晕倒在青石台阶上的贵妃,面无表情。

    多宝躬身解释:“贵妃娘娘的父兄前些时候犯了事,陛下盛怒,将人流放三千里。”

    皇帝多疑,近日疑心更甚,有时连多宝都被拒之门外。

    年前还查抄了三位朝臣的府宅,朝中人人自危。就连最得陛下欢心的贵妃,娘家也难逃此难。

    “说起这事,贵妃还真是冤枉。”

    只因兄长在席间醉酒骂了道士一句,家中就惨遭大难。

    沈烬一双黑眸藏在夜色中,看不清喜怒哀乐。他语气平静:“只怕父皇早有此意。”

    多宝摇摇头:“老奴愚钝,这就不知了。只是陛下近日总睡得不安稳,好几次奴才在外面守夜,都能听见陛下自个一人在殿中自言自语。”

    有时言语疯癫,有时仰天长笑。

    沈烬眉心一皱。

    太乙真人的仙丹并无此效果,只会让皇帝身子一日日衰退。

    他沉吟:“近日来皇可见过何人?”

    多宝摇头:“往日太乙真人还能见到陛下,只是近日皇帝连他也不肯见了。”

    多宝细细思索,“虞家前些日子曾送来十八卷经书,陛下倒是留下了,日夜翻看。”

    沈烬抬眸:“……经书?”

    多宝点点头:“听说那经书是用羊脑笺写的,虫蚁不侵,陛下很是喜欢,还赏了虞老爷子好些东西。”

    ……羊脑笺。

    不知怎的,沈烬忽然想起在汾城,温思邈送给明窈的那一匣子羊脑笺。

    他眸色渐深:“知道那羊脑笺是从何而来的吗?”

    多宝:“说是底下人从当铺收来的,那玩意金贵,好些人都不认识,还当是寻常的瓷青纸,还是虞五姑娘认出,花大价钱让人从当铺买了来。”

    扳指在指间轻轻转动,沈烬低眸沉思。

    忽而,殿中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却是皇帝掀翻案几,他赤足站在殿中央,脚边是散乱的经书。

    皇帝披头散发,一双眼睛猩红。忽然又蹲在地上,牢牢将自己埋在经书中,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了浮木。

    “都是朕的,这天下都是朕的。”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朕要你们死,要你们死!”

    话落,又抱着经书不肯撒手。

    沈烬透过纱屉子往里瞧,忽觉皇帝此番目光意外熟悉,像是……吃了玉石散。

    他眸色一变:“殿中的熏香和膳食可有查过?”

    多宝连连点头:“早查过了,且陛下日日食以仙丹,并不曾碰过膳食。老奴也觉得奇怪,后来想想,应是高处不胜寒*。”(*出自苏轼《水调歌头》)

    侍从、臣子、后妃、皇子……

    哪一个,皇帝都不会信。

    又或是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不管是谁,都只能是孤家寡人。

    月影横窗,皓月当空。

    多宝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瞍???N?衬??()『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忙忙福身告罪。

    伸手抽自己的嘴巴子:“奴才方才都是乱说的,还请二殿下恕罪。”

    耳光响亮,毫不留情。

    “行了。”沈烬不耐烦,目光透过纱窗,落在殿中沉迷经书的皇帝身上。

    他伸手轻抚过腰间佩戴的香囊,小小的剪纸叠在香囊中,没有一点褶皱。

    沈烬眸光冷淡:“我不是他。”

    他自然不会落得殿中人那样的下场,至少、至少……

    香囊捏在沈烬手中,几近变了形。

    ……

    马车在黑夜中穿梭,府门洞开,横梁上悬着的宫灯在夜色中轻轻摇晃。

    沈烬步履匆匆穿过抄手游廊。

    庭院杳无人声,静悄无人咳嗽。

    许是以为沈烬此刻定在宫宴上,守夜坐更的婆子都偷偷跑去吃酒打牌,院中只剩沈烬一人的飒履践踏之声。

    他疾步越过月洞门,夹道青竹相拥,树影重叠。

    檐下尽头立着一盏小小的玻璃绣球灯,明窈坐在暖阁长廊前,脑袋一点一点,险些撞在倚着的黑漆柱子之际。

    蓦地,一只手悄无声息挡在明窈额前。

    沈烬宽厚的掌心接住了明窈。

    沈烬骤然从梦中惊醒,隔着一双惺忪睡眼和明窈相望,像是不可置信:“公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是宫宴结束了?”

    沈烬不语,他倏尔垂首攥住明窈的手腕,用力将人拽入怀中。

    满怀飘香。

    淡淡的熏香萦绕在耳边,像是抱住了一树梨花。

    明窈鬓间的红珊瑚玉簪在空中晃动,荡落点点光影。

    明窈不明所以:“……公、公子?”

    许是今夜的松叶酒醉人,沈烬揉揉眉心,一手仍环在明窈腰间。

    明窈小心翼翼望着沈烬:“可是陛下训斥公子了?”

    沈烬笑了两声:“父皇有事,并未赴宴。”

    言毕,又低头看明窈。许是今夜的酒上头,沈烬不曾看见明窈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轻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窈粲然一笑:“在等公子。”

    她脸上坦坦荡荡,半点虚情假意也无。

    好像不管沈烬何时归家,都能在回房的第一眼瞧见明窈。

    沈烬淡声:“往年宫宴,都是三更天才回。”

    除夕夜宫中会放焰火,满天金光闪现,姹紫嫣红,香屑一地。

    待回府时也差不多三更天了。

    明窈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只是可惜公子今夜看不到烟火了。”

    沈烬沉声:“……你想看?”

    ……

    沈烬并未让人备马车,只同明窈同骑一马。他策辔前行,一高一低两抹身影在黑夜中狂奔。

    冷风在耳边呼啸,明窈裹在厚重的孔雀氅中,侧目凝望在黑夜中疾

    ()    行的沈烬。

    风声呜咽,隐约有丝竹乐声从府邸深处传来。

    月色践踏在马蹄下,不多时,城楼近在咫尺。

    固若金汤的城门本该戒备森严,可是此时却无人看守。

    沈烬翻身跃下马背。

    浅淡月光氤氲,沈烬长身如竹柏,立在悄声夜色中。

    明窈左右张望,珍珠软缎鞋在空中轻轻踩了踩,还是够不着地。

    沈烬好整以暇望着明窈,颇有耐心等着对方下马。

    明窈拢眉,细细回想自己是怎么上的马,好像沈烬只用一手就能将自己抱上马。

    明窈目光徐徐落在沈烬脸上,低声呢喃:“……公子,你扶我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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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双足稳稳当当落地,明窈亦步亦趋跟在沈烬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往前。

    城门口安静无声,只有角落处坐着一个侍卫,那侍卫喝得酩酊大醉,脚边还有一个滚落的酒壶。

    酒水洒落一地,那人睡得东倒西歪,身上的戎装也是松松垮垮,半点官兵的样子也无。

    不像是当值,倒像是来军营中混吃等死的,随时准备卷铺盖回家走人。

    明窈双眉紧皱,绕过侍卫随着沈烬登上城门。

    长长的台阶横亘在明窈眼前,她款步提裙,拾级而上。

    沈烬走得并不快,明窈轻松跟上,她好奇。

    “公子怎么忽然想来这里了?”

    “此处安静。”

    明窈抚着城墙往下望,忧虑重重:“若是被人发现,公子会有麻烦吗?”

    “不会。”沈烬下颌轻抬,示意明窈看那个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侍卫,“今夜守城除了他,不会再有旁人了。”

    明窈愕然瞪圆双目。

    城门戒备如此松懈,是她始料不及的。

    沈烬两手撑在城墙上。

    风拂过他的袍角,凉意在背后升腾而起。

    他像是看出明窈的疑惑,温声解释:“此事说来话长。”

    皇帝疑心日益加重,金吾卫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只是当值三日就被贬。

    长此以往,军纪涣散,人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不管其他。听说有的人是早上当值,下午就被贬官。(*选自罗隐《自遣》)

    明窈心觉荒谬:“可是长此以往,军心定然不稳……”

    妄议朝政是大罪,明窈当即噤声,不再往下说去。

    苍穹之下藏着万千星辰,沈烬俯瞰城中的芸芸众生,他手中捏着扳指,意有所指:“不会很久。”

    雾霭沉沉,夜色如浓雾弥漫。

    明窈遽然一惊,怔愣之后,是浓浓的震惊和诧异。

    或许明日,或许后日……

    这天下就易主了。

    倘或沈烬掌权,城门的守卫定不会如此刻这般松懈。到那时,她若是想从汴京离开,只怕不是易事。

    明窈垂眉敛目,脑中转过千万个念头。

    陡地,一声礼炮冲向黯淡夜幕。

    满天星光点点,如百花绽放。

    欢呼声渐起,百姓抚掌仰首,明窈下意识也跟着抬头。

    光影明亮,映在她一双空明眼睛中。

    她转而去寻沈烬的身影,深怕沈烬看出自己先前的迟疑。

    明窈眼睛弯弯,笑道:“公子,你快看……”

    茫茫夜色中,礼花乍现,沈烬一双墨色眸子落在黑夜中,忽明忽暗。

    明窈抬高的手指蓦然顿在半空。

    沈烬低头。

    凉意落在明窈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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