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2)
熊熊大火在身后蔓延,火舌舔舐着檐角。
乌木长廊多年不曾修葺,彩漆斑驳的木柱难掩滚烫火焰的侵蚀,轰隆一声重重倒塌在地,溅起无数的灰烬和尘埃。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咸安宫本就僻静,荒无人烟。
待有人眼尖瞧见,已经是半刻钟后的事了。
惊呼声震天动地。
“走水啦走水啦!”
“快救火!快!快!”
金吾卫原本各司其职,严阵以待守着各处的宫门,不准宫人任意走动。
闻言大惊,立刻从宫门口调取侍卫前往咸安宫救火。
火光冲天,明黄琉璃瓦在浓烟中颤颤巍巍,好像随时就要倒下。
宫人乱成一团,救火的救火,喊人的喊人。
满宫上下人心惶惶,人人灰头土脸,满手满脸都是灰烬。
一片兵荒马乱中,两个小宫人作太监装束,趁乱从宫门口溜走。
御膳房负责采买的车子骨碌碌往前驶去,遥遥的将失火走水的咸安宫抛在身后。
穿过长街,出了城门,而后在一家猎户前停下。
破旧不堪的平板车嘎吱嘎吱在地上打转,似一位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命不久矣。
老太监眼花耳聋,一双手颤巍巍,从车上慢慢往下爬,嘴上不停嘟囔。
“什么破车子,越来越不好使了,赶明儿我定要让他们重新换一辆。”
话落,又开始对御膳房总管骂骂咧咧,“见钱眼开的玩意,这样不讨好的差事就派给我。”
他一瘸一拐往猎户家走去,照旧收了家禽走兽,又佝偻着身子慢慢踩上平板车,朝着城门而去。
风雪飘落在老太监的身后。
雪落无声,落针可闻。
又一声鸡鸣响起后,从马厩后钻出两人的身影。
明窈同四喜躬着腰,悄无声息离开猎户家的院子。
山涧小路,远芳古道。
明窈和四喜一路狂奔,风声在他们耳边呼啸,她们听见了鸟鸣虫叫,听见了乡野中汩汩升起的炊烟。
那是和宫中被圈养在金丝笼中的名贵黄鹂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风雪被她们远远甩在身后,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是白雪皑皑的沧澜壮阔。
明窈跑了许久、许久。
直至双足再也迈不开半步,精疲力竭,她和四喜方停下,背靠着古树往后望。
汴京早就看不见,那座繁华庄严的古此后只活在她们的梦中,再也见不到。
四喜气喘吁吁,腰杆累得挺不直,她扶着树,顺着明窈的视线往回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姐姐,我们出来了!”
四喜后知后觉,欣喜和雀跃涌上心间。
她喜不自胜,转身抱住了明窈,泣不成声。
四喜以前在御膳房当
值,也曾被打发出宫采买,她知道御膳房采买家禽的是位耳聋眼花的老太监,故而特地挑了他出宫的时辰,同明窈一齐猫在平板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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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激动得不能言语,又再次环抱住明窈,她眼泪汪汪:“姐姐,我们真的出来了。”
像是坠入一场不想醒来的美梦,四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至明窈第五十次回应自己,四喜才吸吸鼻子,跟着明窈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中。
驿站就在不远处,那是明窈昨夜就租下的马车。
车夫靠在一旁,昏昏欲睡。
一双朦胧眼睛惺忪,遥遥瞧见明窈,瞌睡立刻惊醒。
“我还当姑娘不来了。”
明窈笑着福身:“有劳周伯了。”
周伯老泪纵横,望着明窈流下两行清泪:“这几年,姑娘受苦了。少爷若是瞧见……”
周伯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他本是孟府的管事,这些年孟家的生意也一直由他照管。
收到明窈的消息后,周伯立刻赶往汴京,他看着虞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看着官兵搜捕虞家,虞文忠父子锒铛入狱。
周伯拍手称快,若非怕耽误正事,他定要摆上几桌好酒好菜,喝得酩酊大醉。
翠盖珠缨八宝香车停在驿站前,明窈笑眼弯弯:“都过去了。”
虞家送入宫的羊脑笺混入青芷素,此物寻常人认不得,无味无毒,可若是和龙涎香混在一处,那药效便和玉石散无异。
会让人永远醉生梦死,沉溺其中。
人不人,鬼不鬼。
生不如死。
明窈眸色一暗,眼中掠过几分阴翳狠戾。
只可惜她不得入宫,不能见到皇帝疯癫的模样。
周伯抹去眼角的泪珠,低声呢喃:“都过去了。”
他颤巍巍请明窈上车,余光瞥见明窈身边的四喜,满脸堆笑,“这位便是姑娘信中提到的四喜姑娘罢?”
早在周伯和明窈寒暄之时,四喜就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眼睛瞪大如铜铃。
她看看明窈,又看看周伯,满脸错愕。
得知明窈出宫时,四喜已经做好了和明窈四海为家、流落街头的打算。
怕被人发现,四喜不敢将自己的梯己都拿出来,她本还想着待出了宫,自己或是做针黹,或是做些浆洗的活计,如若茶楼愿意让她去后厨干活,她也是可以的。
只是如今——
周伯身后的翠盖珠缨八宝香车低调奢靡,车壁嵌着莹润光泽的珍珠宝石。
随便一颗就可抵寻常人家一年半载的吃穿用度。
四喜木讷张了张双唇,茫然拽了拽明窈的袖子:“明姐姐,我这是在做梦罢?”
明窈笑着将人拉上车:“此地不宜说话,快上来罢,待路上我再同你细说。”
周伯连声应“是”。
虽是宫中出来的,四喜也曾见
() 到不少好物(),?靟???纚暏葶?????葶澃????彛鱞鱞?葶桔??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四喜还是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她声音颤抖:“姐姐、姐姐原来这般有钱吗?”
她还以为明窈同自己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侍女。
怔愣过后,四喜又忍不住心神荡漾,搂着明窈道:“原来姐姐说明年上元节陪我去金陵赏花灯,不是骗我的?”
“金陵罢了,有何难?”明窈不以为然,“只是眼下我们还去不了金陵,可能要委屈你同我们去一趟西北。”
咸安宫大火,也不知道沈烬会不会彻查,金陵暂时是回不去了,明窈想着在外面避避风头,过些时日再回去。
四喜连连点头:“这个我晓得的。”
她环视一周,入目锦绣盈眸,香车宝马。
漆木案几上摆着金胎掐丝珐琅凤耳豆,另有象牙镂雕梅子盒,盒内是去岁采摘的梅子,在冰窖湃过,又淋上些许牛乳,入口甜而不酸。
四喜拿了一颗丢入口中,只觉御膳房的手艺都没这个好。
她眼睛泛着光亮:“这样的神仙日子若是委屈,那我也宁愿天天受着。”
厚重的毡帘挡住了窗外的飞雪,周伯的身影也短暂消失在视野中。
四喜悄声凑近明窈:“姐姐,外面的周伯,是你的什么人?”
她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仍然猜不出明窈的身份。
明窈垂首敛眸。
青烟缭绕,她半张脸落在袅袅白雾中,寂寥冷清。
“算是我的长辈罢?周伯是看着我和、和公子长大的,我母亲离开后,我就一直住在孟家。”
她当时只想着在孟府做事,好还母亲的药钱。可孟少昶从始至终都没让明窈签卖身契,也是她当时年纪小,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
待长大些,再次同孟少昶提起,却见对方笑着拿扇骨敲头。
“你当时说要还债,我若是不要,你肯定会去找别家。倒不如留在我身边,有我看着,也没人敢欺负你。”
孟少昶身边服侍的奴仆没有上百也有五十,若是添上外院洒扫的,只怕还不止两百。
能留在孟少昶身边做事的,都是府上的大丫鬟大管事,自然不会对明窈说三道四。
且她那时年纪又小,众人也只当她是个孩子,有事没事都爱逗明窈玩。
往事如青烟消散,明窈像是沉醉在梦中,不愿醒来。
她眨眨眼,垂眸不让四喜看见自己湿润的双眸,只道:“我也不过是跟在公子身边的侍女,公子出事后,我便入了宫。”
其中弯弯绕绕明窈自然不会同四喜细说,深怕有朝一日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时,四喜也会牵连其中。
四喜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见状,点点头,温声宽慰:“姐姐心愿已了,否极泰来,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起来。”
她悄悄挽起车帘一角,忽然想起玉珠此刻也在西北。
四喜眼前一亮:
() “这回遇见,姐姐和玉珠就是同行了,周伯去西北也是去采药的吗?”
她挨着明窈坐下,“我如今也认得几个字了,姐姐要不也教教我,那些药材都是作何用的?我好学学。”
不然跟着药商做事,她怕整个商队只有自己是个睁眼瞎。
“采买药材的事大多是周伯负责照看,你若是想学账本,我倒是可以教你。”
四喜跃跃欲试。
马车渐行渐远,汴京的地界早就看不见。
山中林雀掠过,鸟啼响彻山谷。
明窈转眸,回首再望一眼汴京的方向。
山路两边栽有红梅,簇簇梅花灿若晚霞,美不胜收。
余光瞥见自己隐在长袍之下的足腕,明窈轻轻拢了拢眉。
随手松开车帘。
墨绿毡帘彻底挡住车外的雪色。
马车稳稳当当朝西北行去,逐渐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
南骊别院。
琼台高楼,青松抚檐。舞姬一身罗衣锦裙,脚腕上系着银铃,举手投足间,风情尽染。
她脚下踩着只有巴掌大的古鼓,脚尖点着鼓面,翩跹起舞。
怀里还抱着半人多高的琵琶,轻薄的面纱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蓝眼睛。
鼓声阵阵,在暖阁久久回荡。
沈斫握着酒盏,一时看得眼睛都直了,久久才回过神来。
他拍案而起,一只脚踩在案几上,全然没了身为皇子的气度,犹如每一个纨绔子弟一般,只知道抱着舞姬取乐。
“好!好!”
沈斫醉醺醺,大半杯松叶酒都浇在自己身上,他实在是醉得糊涂了,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
“朕,重重有赏!”
一掌拍在案几上,渐起无数的酒水。
下首的门客大惊失色,有胆大者,立刻伏身跪在地上:“殿下慎言,如若这话传到陛下耳中,只怕朝中又会起风波。”
“……慎言?”
沈斫瞪圆一双眼睛,努力辨认跪在自己脚边的是何人。
认不出也不在意,他起身,一脚狠命踩在那人肩上,“朕为何要慎言?这天下早晚是我的!是我的!”
沈斫连声大笑,张开双臂又往自己嘴中倒了好些松叶酒。
刚才劝说的门客早让侍从拖了下去,其余的人面面相觑,而后纷纷起身。
双膝跪地朝沈烬行了一礼。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斫眉梢眼间满是喜色,透过一双朦胧眼睛,仿佛自己脚下踩的不是南骊别院,而是金銮殿。
他叠声大笑,手臂轻抬:“众爱卿平身!”
门客最会讨沈斫欢心,当即以“陛下”称呼沈斫,不再唤他“殿下”。
沈斫甚喜,洋洋得意。
门客笑着上前:“陛下,这舞姬原是天竺女子,因她长着一双蓝眼睛,天竺人又称之为‘
圣女’。”
门客拍手,让舞姬上前,亲自侍奉沈斫吃酒。
舞姬满脸娇羞,牡丹水墨团扇握在手中,也跟着门客喊沈斫“陛下”。
声音娇柔,宛若天籁之音。
沈斫大喜,左拥右抱,乐不思蜀。
余光瞥见自己的贴身太监匆忙从院中走来,沈斫不悦,大手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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