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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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青石甬路,苍苔浓淡。

    抄手游廊一侧高高悬着掐丝掐金的红灯笼,明黄的烛火在秋风夜雨中轻轻摇曳,挥落下淅淅沥沥的黑影。

    薛琰推着轮椅,凌厉的伤疤横亘在他眉眼间,他扬首,隔着茫茫雨幕瞧见长廊尽头的明窈,眼中的冷冽柔和两三分。

    左手往上抬了一抬,示意身后的奴仆丫鬟不必跟着。

    侍从轻轻福身,款步提裙,悄无声息从薛琰身后退去。

    缥缈的雨雾弥漫在半空,挡住了虚无的夜色。

    庭院杳无声息,静悄无人低语,只有沙沙的秋雨相伴。

    雨幕清寒,明窈倚在阑干上,静望院中的雨水。

    天色雾蒙蒙,似是化不开的浓雾。

    她撑手去接檐下滴落的雨珠。

    一片萧寂冷清中,忽而,身后传来低沉喑哑的声音。

    “在想什么?”

    明窈惊喜回眸,一双琥珀眸子转动,熠熠如亮着星光。

    “哥哥今日竟然在家。”

    说来也好笑,明明她才是成亲的那个,可家里最忙的,却是薛琰和柳娘子。

    明窈成亲的喜服是柳娘子亲手绣的,一针一线都是出自她手,从不假手于人。

    虽然先前总念叨着明窈的亲事,可真到了明窈出嫁,柳娘子总忍不住在家中偷偷落泪,丝帕湿了又湿。

    既欣慰明窈得偿所愿,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在一处,又忧心她适应不了温府的日子。

    做薛四姑娘和做温家的少夫人,总归是不同的。

    明窈双手枕在阑干上,垫着自己的下巴。转首侧目,盯着薛琰笑。

    “哥哥这两日也是,总是早出晚归的,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薛琰笑瞪明窈:“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

    明窈半张脸埋在臂弯间,只露出一双弯弯眉眼。

    雨声零碎,薛琰静静凝望着明窈,忽然开口:“成亲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薛琰双眉紧皱,“如果是为了那道赐婚的圣旨,我还可以……”

    明窈笑着摇摇头:“倒也不全是为的这个。”

    薛琰骇然,以为明窈和温思邈是真的假戏真做,日久生情。

    他虽也希望明窈能走出往日的阴霾,可一想起拐走自己妹妹的温思邈,还是觉得气恼,看温思邈哪哪都觉得不顺眼。

    明窈一眼看穿薛琰心中所想,笑着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我只是那日看见温思邈坐在檐下,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

    那会她和温思邈刚到一个海岛上,岛上的百姓多以捕鱼为生。明窈刚到的那会,恰好海水涨潮。

    乌泱泱的海水犹如浓墨,不住敲打着礁石。

    浪花翻涌,无数海浪拍打在岸上。

    明窈本来还在同四喜说着话,忽而见温思邈猛地往回跑。

    “那会天都黑了

    ,不太看得清路,我们都以为温思邈是有要紧东西掉入水中。”

    后来才知道,温思邈是无意看见一只小猫被海水冲走。那小猫不过巴掌大,颤巍巍抱着一根枯枝,叫声凄厉。

    被温思邈抱着上岸时,整个身子都在打着寒颤,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它只肯让温思邈近身,旁人一靠近,立刻遭到小猫尖锐爪子的袭击。

    跟着的奴仆有的多话,嘲笑温思邈真是疯了,为一只畜生险些丢了命。

    明窈无声弯唇,“那日我瞧见他坐在阶上,就想起那只同样被海水打湿的小猫,好像下一刻就会从自己眼前漂走。”

    明窈轻声叹气,“母亲说,好人不长命。我想着温思邈是好人,温夫人也是好人,而且……”

    她抬眸,目光徐徐望着薛琰,“我也知道前阵子哥哥都在为那道赐婚的圣旨奔走。”

    薛琰想不动声色取消两家的婚约,可那是沈烬亲自下旨,谈何容易。

    薛琰抵在轮椅上的手指紧握成拳,青筋凸起。良久,他缓慢扯出一点笑,无奈又伤心。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容易心软。”

    那时薛琰顽皮,满院子乱窜,不是上房揭瓦就是爬树掏鸟窝,有一回还跃跃欲试,背着明窈上树,而后两人齐齐从树上摔下。

    明窈疼得嚎啕大哭,可当听到柳娘子要打薛琰板子时,又嗷呜着上前,抱着那板子不肯撒手。

    薛琰笑笑,冷冽眉眼藏在寂寥夜色中。

    后来他也曾听四喜道,她那时在宫中孤立无援,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只有明窈。

    “我后来问过姐姐,为何要帮我。”

    她那时在御膳房受尽欺侮,没有人将她当作人来看。又或是怕和她走近了,也会遭受四喜的连累。

    “那时姐姐却说,我曾借给她半把伞。”

    说是借也不尽然,只是顺路,所以四喜才送了明窈一程,她甚至都不记得这事。

    可明窈却因这半把伞,在宫中庇护了四喜许久。

    明窈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四喜竟连这个都同你说了。”

    她还以为四喜一直将薛琰视若洪水猛兽。

    薛琰轻哼一声,二人正说着话,忽听二门处的婆子匆忙赶来,她一身青色常袍疾步穿过抄手长廊,一张老脸笑出褶子。

    “少将军原来是在这里,可叫老奴好找。”

    婆子朝薛琰福身行礼,请他快快到前院花厅去。

    “有位大人说是少将军的旧识,送来了好些贺礼。”

    薛琰只当是军营中的好友,冷静朝婆子点点头,推着轮椅往前:“他人可还在前院?”

    婆子摇摇头,面露惋惜:“那位大人只送来贺礼,很快便离开了。说是少将军府上事多,他不好叨扰。”

    薛琰忽的一怔,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光,推着轮椅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

    “知道是哪位大人吗?”

    婆子满脸堆笑:“老

    奴不认识,不过那位大人说,他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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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薛琰沉声,宽厚的手掌布满茧子,牢牢握住明窈的手腕。

    明窈惊慌失措,却还在强撑着:“哥,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

    树影阴阴落在地上,忽的身后传来疾劲的一记风声,明窈瞳孔骤紧,猛地往后望去。

    庭院空无一人,只有花光树影。

    明窈脸上的不安并未褪去半分,贝齿紧咬着红唇,几乎沁出重重血丝。

    她目光在庭院搜寻,杯弓蛇影,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在明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小玖,小玖?”

    薛琰连声唤人,手腕用力,轻而易举将明窈拉到自己身前。

    庭院的雨声一刻也不曾停歇,潇潇雨声落在自己耳边。

    薛琰挡在明窈身前,宽厚的身躯阻挡了明窈望向庭院的视线。

    “先回房。”薛琰面色沉着,当机立断,“这两日你不要出府,温家那我会替你说。”

    明窈眼眸颤栗:“可若是、若是……”

    章樾不声不响来到金陵,可想沈烬应该也来了。

    “赐婚的圣旨是陛下亲自下的,他总不可能言而无信。”

    薛琰一点点稳住明窈的心神,他朝明窈弯弯唇角,“沙场上的刀光剑影我都躲过了,这点小事你以为能难得住我?小玖,你也该试着相信你哥哥。”

    明窈垂首敛眸,纤长的眼睫颤若羽翼:“我……”

    她屈膝半俯在薛琰身侧,一头乌发如烟似雾。明窈鬓间还挽着薛琰送的杏花木簪。

    薛琰抬手端正木簪,低声喃喃:“你不是一个人的。”

    ……

    夜色朦胧,云影掠过。

    明窈一整夜浑浑噩噩,辗转难眠。

    困意和担忧如两重大山,沉沉压在她心口。

    青纱帐幔无声拂过明窈垂在床边的手背。

    恍惚间,明窈迷迷糊糊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那道视线如炬凛冽,隔着模糊的夜色,明窈总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像是在何处见过。

    ()    低哑的一声笑落在自己耳边,如窗外秋风掠过,伴着飒飒的风声。

    脚腕上像是有冰冷的物什覆上,明窈陡然一惊,后知后觉那是沈烬时常戴在手上的扳指。

    阴凉的触感缓慢从足腕升腾而起,明窈一双浅色眸子遽然睁大。

    暖阁昏暗,借着窗外的夜色,明窈清楚瞧见坐在自己榻前的人影。

    那双黑眸一如既往深不可测,沈烬唇角轻勾,视线似有若无落在明窈脸上。

    指尖的青玉扳指莹润光泽,沿着明窈脚腕上的点点红梅打转。

    力道之大,像是要嵌入明窈的骨肉。

    明窈仓皇失措,她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去,甫一动作,脚腕立刻被沈烬牢牢攥住。

    男子眸色深沉,青纱帐幔轻垂在他身后,明窈看不清沈烬的面色。

    她想要扬声唤人,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发不出。

    沈烬哑声一笑,好整以暇望着明窈眼底的惊恐不安。

    他缓缓启唇。

    “朕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

    攥着明窈足腕的手指缓慢往上,沈烬眸色骤沉,忽而扼住明窈的下颌,迫使明窈和他对视。

    “朕最恨旁人骗我,可你总是三番两次……”

    扼着明窈下颌的力道逐渐加重,明窈几乎喘不过去,视野逐渐变得浑浊模糊。

    将近窒息,扼住自己气息的手指却从未松开半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逐渐失去轮廓,变得涣散。

    明窈缓慢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她口齿不清:“你、你……”

    紧攥在手心的青纱帐幔遽然松开,丝帛断裂,明窈猛地从梦中惊醒。

    暖阁空荡荡,唯有青花缠枝香炉上还有暖香氤氲,炉壁冰冷,在夜色中散发着冷淡的光泽。

    惊魂未定。

    急促的气息声不住在耳边回响,梦中沈烬手上那枚青玉扳指冰冷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明窈脚腕。

    她好像还能听见沈烬落在自己耳边低哑的笑声。

    明窈猛地从榻上翻身而下,无意踩到断开的纱幔,险些整个人跌跪在地。

    凿花木砖上铺着柔软的狼皮褥子,明窈摔落的动静并未吵醒檐下守夜的婆子。

    脑中乱哄哄的,犹如浆糊。

    四肢像是被下了麻药,由不得明窈做主。她艰难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向暖阁,疯了似的扯落短榻上铺着的青缎软席。

    妆镜旁、屏风后、外间空无一人的炕桌……

    明窈赤足在暖阁打转,一圈又一圈。

    直至窗外遥遥传来鼓楼的钟声,明窈终于筋疲力尽,无力跌坐在狼皮褥子上。

    汗流浃背,秋雨森寒,可明窈额角却沁出薄薄的一层细汗,不知是梦中受的惊吓,还是刚刚在屋里转的那几圈留下的。

    明窈有气无力倚在漆木案几旁,目光茫然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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