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2/2)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勺。

    沈烬有一瞬间头晕目眩,眼前似乎沉入重重昏迷。

    后背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汩汩殷红血珠流淌一地。

    幸好四周一片黑暗,明窈看不见。

    眩晕笼罩遍身,沈烬强忍着咽下喉咙的血腥,半晌说不得话。

    耳边嗡嗡作响,少顷,那种晕眩的感觉终于消失殆尽。

    沈烬一遍又一遍调整自己的气息,他听见明窈在唤自己,听见她心急如焚的声音。

    四周阴暗无光,雪团肆无忌惮淹没在两人头顶。

    沈烬勾唇,唇角轻轻溢出一声笑。

    那声笑极为短促,只轻轻的一声,很快又化为一声声咳嗽。

    沈烬脸色惨白孱弱,有血珠从后脑勺

    ()    、从后背滑落,染红了他的大氅。

    咳嗽被沈烬强压在喉咙之下,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皆被血腥气掩盖。

    明窈那一声“你笑什么”还未出口,忽的又被沈烬的咳嗽打断。

    她胆战心惊,捏着沈烬袖口的手指慢慢收紧。

    “你、你没事罢?”

    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哭,亦或是对薛琰对温思邈等人的担忧,沈烬缓慢弯起唇角。

    无意扯到后背的伤口,他忍不住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鼻尖的血腥味更浓了。

    明窈大惊失色,连声音也不觉轻了几分:“……沈、沈烬?”

    黑暗中,一声笑在明窈耳边落下。

    她不明所以抬起双眸,只觉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总不会是刚刚被砸傻了罢?

    沈烬又是一声笑,他声音沙哑,似乎是竭力忍耐伤口的剧烈疼痛。

    “无事,只是许久不曾听见你这样唤我。”

    明窈眉宇间的困惑更深,指尖忽的有温热的血珠子滑落,明窈身上并无伤口,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

    唯一可能的就是——

    明窈声音微哑,她试图想要在黑暗中看清眼前的沈烬,可惜未果。

    入目是满眼的黑色,她甚至连沈烬的轮廓也看不见,指尖的血腥味渐浓。

    明窈轻声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小伤罢了。”沈烬不假思索。

    砾石挡在明窈头顶,雪崩的时候又有沈烬挡着,明窈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窜入鼻尖的血腥气一阵接着一阵,不容忽视。

    抵在自己后背和砾石之间的手掌慢慢无力往下垂落,似乎除了血珠子滴落的声音,明窈再也听不见其他。

    沈烬气息渐弱,笼罩在他眼前的黑影加重,四肢沉重如山,似是再也抬不起。

    长久的沉默,又或是只是过去了半刻钟,度日如年。

    前一刻两人还在争锋相对,不分伯仲,如今却落得这样一番田地。

    且若非沈烬挡着,只怕自己早就身首异处。

    明窈张了张唇,少顷,她干巴巴地开口:“……你、你别睡着了。”

    重伤之人最怕陷入昏迷,加之他们此刻又被埋没在雪下,若是沈烬真的任由自己睡去,只怕真的要葬身在此处。

    明窈絮絮叨叨说着,片刻,却始终等不到沈烬的声音。

    明窈一颗心忽然沉落到谷底,攥着沈烬衣袖的手指往外拽了拽,又拽了拽。

    沈烬始终没有回应。

    他像是真睡着了,微弱的气息低不可闻。

    明窈遽然扬高声音:“沈烬——”

    眼前悄然无声,回应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明窈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试图想要在俯身去捡地上的碎石。

    薛琰知道她今日下山回府,倘或迟迟等不着明窈回去,肯定会上山寻人。

    且她的侍女也在金

    明寺外。

    金明寺后山雪崩,住持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要再坚持一会,再坚持到有人过来就好了。

    明窈努力说服自己,她本想借着石块敲击的声音吸引外面人的注意。

    可惜触手所及,除了满手的雪珠子,再无旁的。

    明窈过一会唤一回沈烬,过一会唤一回沈烬。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被明窈紧攥在指尖的衣袖终于有了动静。

    沈烬似乎才从昏迷中清醒,他眼皮沉重,几乎要睁不开。

    沈烬缓慢往上扯动唇角:“明窈,你在担心我?”

    晕晕沉沉之际,沈烬其实能听见明窈的声音。无奈他双唇张了又张,总是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会子才稍稍有所好转。

    “你……”

    话一出口,明窈惊觉自己的嗓音染上哽咽,她偏过脑袋,强忍住满腔的情绪。

    明窈不冷不淡道:“你别死在这里。”

    明窈顾左右而言他,欲盖弥彰道:“若是教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弑君。”

    沈烬哑声一笑,低低道:“他们不敢。”

    沈烬的声音越来越弱,僵硬的身影落在雪地之下,逐渐变得冰冷麻木。

    如坠冰窖。

    冷意顺着足尖蔓延到全身,侵肌入骨,似乎连骨头缝隙也冒着冷气。

    沈烬身子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明窈逐渐发现沈烬的不对劲,无意碰到沈烬的指尖,明窈整个人怔在原地:“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她反手握住沈烬的手指,却像是接住了一手淋漓的鲜血,黏稠灼热的血液不间断往下流淌。

    明窈嗓音焦急:“沈烬!”

    沈烬哑声应了一声,他意识逐渐薄弱:“我来江州,并非为了薛琰。”

    明窈眼中流露出几分错愕和诧异,没想到沈烬竟会在此刻提起这事。

    “来江州,只是……”

    沈烬声音极轻极轻,他双足渐渐站不稳,微弱的嗓音犹如气音,“只是突然想见你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明窈茫然站在原地,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从沈烬口中听到“想见你”这三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明窈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毛病。

    她立在原地,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沈烬挽起的唇角笑意苦涩,又很快被他敛去,他身子渐渐失去力气,沈烬竭力想要往后退去,深怕身上彻骨的冷意蔓延至明窈身上。

    后脑勺本就受了重创,稍微挪动,眼前刹那晃过阵阵眩晕。

    沈烬只觉天旋地转,一声闷哼从喉咙溢出。沈烬牙关紧咬,薄唇沁出丝丝缕缕的血珠,剧烈的痛感勉强维持出短暂的镇定。

    那一声闷哼并未逃过明窈的耳朵。

    即便沈烬不说,可落在手上的血珠子、蔓延在鼻尖的血腥气却是实实在在的。

    天色渐黑,暗无天日

    的雪地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举目望去黑漆漆一片。

    良久,明窈低声呢喃:“我知道了。”

    算是对沈烬刚刚那话的回应。

    沈烬扯动嘴角。

    明窈到底还是不信他,若非身陷囹圄,只怕她连回应也懒得给沈烬。

    在她心中,自己终究还是十恶不赦、薄情寡义的。

    忽而,头顶上方像是有什么声音传来,那声音由远及近,顺着倒塌的雪团传到明窈耳中。

    明窈大喜过望,下意识握住沈烬的手腕:“有人!有人来了!”

    明窈自言自语,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沈烬,“一定是哥哥,是哥哥找来了!”

    明窈喜极而泣,仰头往上望去,却只听见沈烬喑哑的一声:“……嗯。”

    雪地上渐渐传来铲子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拼命往外刨雪。

    明窈踮高脚尖,她从鬓间取下一支珠钗,试图敲击身后的砾石。

    微弱的动静落在茫茫雪地中,不值一提。

    “给我。”

    沈烬不知何时从明窈手中接过珠钗,他往日力气不小,可今日刚历经了一番恶战,且身上失血过多。

    沈烬竭尽全力握紧珠钗的一角,狠狠往砾石上砸去。

    窸窣动静终于引来上面人的注意。

    “这里,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有奴仆尖叫往外跑去,双臂张在空中,不时挥舞:“少爷,这里刚刚有声音传出!”

    薛琰半跪在雪地上,面色铁青,一张脸似乎被乌云笼罩。

    他的身前横七竖八躺着六具尸首,皆是从雪地中刨出的死士,楼兰人死无全尸,还有一个连头颅都不见了。

    皑皑白雪盖住了恶战的痕迹,可在雪地中凝固的血珠却时时都在提醒着薛琰,后山曾经发生过一场搏斗。

    薛琰望着死相凄惨的楼兰人,一面心生侥幸,庆幸尸首并非是明窈,一面又害怕自己寻不到明窈。

    雪崩发生得猝不及防,他在府中得到侍女的消息时,快马加鞭奔到金明寺。

    薛琰不止一次在想,倘若那尸首真是明窈,那他该如何和母亲交待?

    是他提议明窈来别苑修养身心的,如若当初自己不让温思邈过来,而是自己亲自过来接人,兴许明窈就不会碰上这种事。

    薛琰自责内疚,双膝旧伤复发,雪地天寒地冻,冰冷严寒,薛琰却半点也不敢松懈。

    闻得奴仆的叫声,薛琰立刻从雪地中起身。

    双足发麻,薛琰差点往前直直摔去,奴仆眼疾手快搀扶住人,惊道:“——少爷!”

    薛琰不由分说从他手中夺回铲子,颤抖着声音道:“给我!”

    头顶上方逐渐传来铲子的声音,明窈眉梢眼角洋溢着雀跃之色:“是哥哥!真的是哥哥!”

    隔着重重叠叠的雪色,明窈似乎已经瞧见了那一抹天光。

    她激动难抑,忽然惊觉自己一时没听见沈烬的声音,连气息也没有了。

    伸手往外探去,不小心碰到沈烬的脖颈,手心除了黏稠的血液落下,再无别的。

    血液混着雪珠子,似乎是凝固了,又像是还在汩汩往外流着。

    明窈惊慌失措:“沈烬!我哥哥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

    明窈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样的话语,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

    说到最后,明窈只剩下哭腔。

    那双琥珀眼睛红肿,眼眶蓄满泪水,泫然欲泣。

    混乱之际,耳边忽的落下细微的一声。

    “明窈。”

    沈烬张了张唇,像是在呓语,他声音很轻很慢,似是跨越千山万水传到明窈耳边。

    “……我、我是谁?”

    轻飘飘的三个字落下,落在明窈耳中却像是五雷轰顶。

    她一直以为沈烬从未付诸过任何真心,更不知何为真心实意。

    沈烬那样皇权至上的人,“真心”在他眼中该是分文不值、不值一提才是。

    可生死悬殊之际,沈烬最后一问,却还在担心自己又将他视作孟少昶。

    明窈讷讷张了张唇角,声音哽塞,她喉咙溢出一声啜泣。

    一颗热泪从她眼角滚落,无声垂落在雪地上。

    “沈烬。”

    犹如先前那样,明窈又唤了一遍又一遍,“你是沈烬。”!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