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037(二合一)(1/2)
榆林乐团外,江华道上的香樟树最多,几厘米的绿叶悄然接黄变硬,预示今年临到尾声。
甘棠将车停在白线内,趴在车窗上,手往外一接,纹理分明的落叶飘进她掌心。
香樟树常青,在一年四季都不会泛黄,或者说,老叶都被掩盖在绿叶下。
据她从小到大观察,香樟树并不爱在秋天落叶,反而在春天嫩芽新生时,毫不起眼的黄叶在这一刻会从绿盖下匆匆涌现,等风一吹,黄叶纷纷飘落,在宽长大道里,像涌进了千万只闪动的蝴蝶。
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儿在树下乱跑,欢快脚步带活了地上的死蝶。
甘棠捏起手中落叶打量,发觉叶子的纹理像人类掌心的线。
她将叶子放在鼻尖轻嗅,眸间轻颤。
人人都说香樟树香,可她半点没感觉,在树下行走时,只有一阵似有若无的清冽。
或许是嗅觉不够灵敏,甘棠也没有特地闻过。
但几年前她在那不勒斯旅居时,方艾婷给她塞了一包东西,说是樟脑丸,防虫防霉用的,让她爱用不用。
甘棠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都被人精心照料,衣柜里没有放过这种玩意儿,初次闻时只觉得太冲鼻子了,一股怪味儿,想不注意都难。
但她也用了,换衣服时总得低头使劲儿闻闻染上味道没有,有一丝一毫就要不熟练地反复洗。总而言之,印象不怎么样。
大概是樟脑丸和香樟树里都有一个“樟”字,她先入为主,有种下意识的感觉,认为香樟树叶和樟脑丸差不多,只不过味道略淡一些而已。
可甘棠将叶子在鼻尖细细嗅过,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冽,沾染昨天雨天的湿润,什么也闻不出来。
她大概是个五感偏科的学生。
“在干嘛呢?老远就看见你在接叶子。”林瑜弯下腰,敲了敲她车窗。
“在找秋天。”甘棠将落叶递上去,小梨涡浅抿起。
林瑜不由得打趣:“唔,好高深的回答。”
甘棠没继续在车上呆,挽着林瑜往乐团里面走,离布满香樟树的江华道越来越远。
室内地板光亮,进去后大厅正对面就是宽敞的主楼梯,主楼梯旁有个小窗,露出后面小榕树的部分光景。
里面的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甘棠和林瑜往楼梯上总去,算是一路畅通无阻。
林瑜有些好奇:“许老师找我们过来干什么?”
甘棠也不太了解:“练琴吧,试探一下我们的实力。”
确实是练琴,希斯纳四年一届,门槛很高,不是说她会弹琴就可以报个名上了。
甘棠要准备的东西比较多,除去申请表,候选人身份证明,千字简历,照片及教育证书副本等基本文件,还要有过去五年获取的国际奖项比赛证书副本及表演视频,两封国际认可的音乐家的推荐信。
这一阶段就已经可以筛
选许多人。
甘棠近几年没参加比赛,上一次获奖刚好是在五年前。
幸好是含金量较高的比赛奖项,不然她还真不一定有资格参加。
许凤萍把她们两个叫过来特地看查情况也无可厚非,难道每次都要许老师登门指导吗?
预赛和前两轮决赛都是个人独奏,只在第三轮最终决赛时会加入管弦乐队,第三轮选曲一般是两首钢琴协奏曲和管弦乐队协奏曲,参赛者和乐团共同演出。
空旷练习室十分安静,甘棠弹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g小调前奏曲》,节奏由欢快向缓和过渡,再继续推向高潮。
这首曲子被许多参赛选手弹过,选曲不出彩,也不会出错。
从前许凤萍会直接让她从第三面直接弹,但今天她让甘棠弹完了全程。
弹同样一个音键,但不同的触键方式弹出来的音色会有细微差别。
高抬指、半抬指、手指贴键、手臂带动的方式、触键的角度大小都会对音色有影响。
连续八度对于甘棠来说很简单,音色干净不黏糊,但她的手现在对于钢琴贴键并不敏感,完全凭借肌肉记忆演奏而已。
算不上绝对上乘,中规中矩。
许凤萍什么也没说,拍拍肩膀让她好好练。
但什么都不说才是最有压力的,甘棠连气都不敢松。
“你紧张什么?”许凤萍显然瞧了出来,蹙眉道,“就这样的心理素质,怎么上场?”
“我……就一丢丢而已。”甘棠呼吸收紧,没底气地辩解。
她心理素质算好,只不过在音乐节出现过重大失误后就一直没有转换过来。
一片沉默,场下连礼貌性的掌声都没有,甚至隐隐有嘘声传来。这是对演奏者最大的侮辱,更何况是享受惯了鲜花和掌声的甘棠。
多年后再上场,紧张是一件太过正常的事。
“你是奔着拿第一去的吗?”许凤萍认真问道。
甘棠想点头,但她还是摇了头。她手不行,耳朵又没聋,对自己的实力非常清楚。
“你还能坐在台上弹完一整首曲子吗?”许凤萍又问了她这一句。
甘棠沉默了。五年前,她一坐在台上手就忍不住发抖。
预选赛是视频方式选拔,坐在钢琴前录像就可以。
但是三轮决赛都要真正上台,时隔这么久,她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许凤萍叹了口气:“待会儿去台上弹,我让他们给你让道。”
“我……”
“你还想打退堂鼓?”
许凤萍眼神凌厉,甘棠不自觉败下阵来。
总归是要上场,她有在计划上台演出,但没有计划的临时表演也未尝不可。
实在不行,不过就是再丢一次脸,有什么大不了的?
演出会厅里拥着不少人,大都是刚才练习完弹奏的人。
方艾婷坐在角落里,却依旧是众星捧月。
她眼角一扫,看见从门外进来的几人,起身,笑意盈盈跟许凤萍问好。
方艾婷在这种小细节方面,像来是出不了半点差错。
但这次她没有热脸贴冷屁股,再屁颠屁颠跟甘棠打招呼。
甘棠当然也把她当空气。
台上的负责人下来和许凤萍问好,许凤萍挥手,转头对甘棠道:“你不是在你那小咖啡馆弹了那么久吗?把我们当你顾客就行。”
这怎么能一样?她五年没真正演出过了。
但甘棠既然参加了比赛,想逃避也会逼着自己面对。
许凤萍微抬下颚:“上吧。”
林瑜跟在她身后,也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棠棠加油!”
甘棠深呼口气,点点头。
方艾婷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彩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世界级表演,搞实时现场直播呢。
有人在布置舞台,甘棠没立即上场,看了一眼方艾婷。
明知道她准备看自己笑话,但甘棠也没理由要求她离开。
方艾婷冷哼一声,意味不明道:“期待你的表演。”
甘棠抿紧唇,没有说话。
工作人员将舞台布置好,坐在琴椅上,周围空旷,黑灯漫布周围,只有一束光亮打在她身上。
女生穿着日常裙子,不施粉黛,尽力放松,一阵清脆的琴音传来。
方艾婷眼中闪烁。对于她见过的许多人来说,甘棠能保持这个水平算不错,但比不上她这几年见过的许多大师,甚至比不上小时候。
她好像真的不行了。
胜过以前一直想打败的人,把她远远甩在后面,不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可是方艾婷高兴不起来,她移开视线,往许凤萍和刘京处望去,她以为她会从他们眼底看见失望,可是没有。
对甘棠,就这么宽容吗?
甘棠下场时,许凤萍提点她两句,被其他人喊说有事,对她道:“等会儿在我这里多练练。”
甘棠点头称好,刘京领着林瑜去了工作室。
方艾婷抱臂挪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甘棠没稀得理她,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是来嘲讽我两句的吗?”
女生面无表情,连最容易有变化的小梨涡都毫无起伏。
“没什么好嘲讽的。”方艾婷别开眼,十分淡然,“我从不跟水平不一致的人比较。”
因为她是胜利者,所以可以居高临下、肆无忌惮说出这句轻飘飘的话。
果真是人淡如菊。
想要的都有了,当然可以装得无所谓。
甘棠把包拉上,轻睨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你还挺大度,蛮可笑的。”
小肚鸡肠的人,装什么大度?
方艾婷没说话,甘棠也不打算再理她,拎起包转身离开,出门时又遇见森冷得像条蛇一般的经纪人丁平。
他面上总带笑,但甘棠瞧他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扫了他一眼,装不认识,从表演厅离开。
从后远远望去,女生的脊背挺直,骨气从未被折半分。
丁平找到被助理围着的方艾婷,眼神不豫:“你今天不干正事就跑来这里?我叫你参加饭局,你为什么不去?”
方艾婷收回眼神,突然厌倦时时刻刻都在社交的生活:“不想去,还需要理由吗?”
今天多云,没有下雨。太阳只偶尔从重叠的云里探出头,头顶的大片香樟树遮住了温热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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