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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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道狭长,夜风呼啸过耳,凄烈得有如狼嚎。

    狂风吹得赵珩长发纷飞,一片浓黑间,衬得他所覆药绸,愈发殷红烈烈,凤凰羽光华流转,如一捧烈焰,烧得姬循雅眼眶都发疼。

    赵珩。

    赵珩!

    见姬循雅不答,为首者粗暴地将皇帝往自己面前一扯,刀刃上扬,险些生生切入皇帝喉间,威胁道:“我等贱命一条,有九五之尊黄泉路上相陪,也算不枉此生!”

    姬循雅目光阴阴测测,眼中笼了一层如血的红,明明是再秀雅不过的君子模样,此刻看起来却如同刚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看得身旁人胆战心惊。

    既然赵珩费尽心机要找死,他为何不成全赵珩?

    不如,就在这杀了他吧?姬循雅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畔蛊惑道:赵氏没被族灭,若你担心直接改朝换代阻力太大,大可回京后再选一个听话驯顺的傀儡为帝,如是过几年,再做打算。

    虽此举会为他平添无数麻烦,但绝不会比赵珩所带来的更大,更棘手。

    杀了赵珩,乱箭穿心而已,收拾干净后下葬亦无碍的。这声音低语。若是尸身被弄得破破烂烂,与你上辈子寻不到全尸的身体放在一处,岂非很相配?

    拇指用力,锋利的弓弦轻易割破皮肤,殷红汨汨而出,顷刻间将弓弦染得血红。

    他常戴指环,本不会被弓弦割伤,感受到疼后才有几分疑惑捻了捻手指,这才想起,那枚指环他给了赵珩,此刻正在皇帝腰间晃晃荡荡。

    姬循雅缓缓低头。

    永安道内,赵珩软绵绵地被人挟持着,一身朝服因为方才的拉扯而凌乱不堪,皇帝周身所有,皆是先前他仔细挑选,再亲自一样一样服侍赵珩穿上的,此人现在面上还覆着绣有姬氏图腾的药绸,却马上要与几个无足轻重的东西一起赴死!

    姬循雅扬唇,露出个血腥四溢的微笑,就在身边军士以为姬循雅盛怒已极,将下令放箭时,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开门,”冷风灌喉,宛如吞了钝刀般生疼,“放行!”

    铜门缓缓开启。

    刺客鱼贯而出。

    赵珩转头,也朝姬循雅露出个笑来。

    这笑容温情而好看,与他眼上蒙着的凤凰羽相得益彰,更显秾烈。

    唇瓣开阖,吐出几个字。

    姬循雅笑容愈发粲然。

    赵珩说:“多谢姬将军。”

    喀嚓一声,手中角弓顿折。

    “将军。”燕朗硬着头皮向前。

    姬循雅将弓随手一扔,“追,不必留活口,就地格杀。”

    “那陛下他?”

    拇指上的伤口仍在向外渗血,姬循雅随手抹了一下,微笑道:“也杀。”

    燕朗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将军真被这群刺客气得失去理智了?莫说陛下死了会对时局造成多大的影响,只论众人之中,有哪个敢背上弑

    君的罪名?

    即便真敢动手,事成之后,此人也将不容于世,不容于姬循雅。

    “玩话而已,”姬循雅弯眼,声音愈发轻柔了,“我怎么舍得伤陛下?”

    燕朗喉结涩然地滚动了下。

    话虽如此,姬循雅的神情,看起来有如要将赵珩扒皮萱草。

    姬循雅转身下楼。

    “哦,”他忽地偏头,好像才想起来似的,语气淡淡地开口:“你那个弟弟……”

    燕朗悚然,在看见皇帝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做好了被姬循雅问罪的准备,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顾不得细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将军,燕靖思看顾不利,致使陛下被劫,本罪该万死,属下无可辩白。但他毕竟,毕竟年岁尚轻,一切错处,都是属下为兄长未管教好的缘故,请将军降罪于属下,饶,饶燕靖思一条性命。”

    “皇帝矫饰伪行,蜜口剑腹,”姬循雅微微笑,楼上灯笼被狂风吹得刷拉作响,光影扭曲地洒落在他小半张脸上,晦暗难明,“被他骗过的人如过江之鲫,方才无论谁去送他,结果都会如此。”

    燕朗一愣,不期姬循雅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毫无责怪燕靖思看管不严之意,不,毋宁说他根本没提到燕靖思,反而字字,皆指向皇帝。

    皇帝与将军明明才相处十几日,怎么仿佛,仿佛二人已经相识半生。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燕朗忙道:“属下谢将军宽仁!”

    “燕靖思少不更事,”一缕微光撒入姬循雅漆黑的眼眸中,却依旧阴沉暗淡,深不见底,他的声音很是柔和,竟真的隐含担忧,“我恐他再受皇帝蛊骗。”

    燕朗立刻道:“属下回去定然好好管教燕靖思,令他自重!”

    姬循雅点点头,折身而去。

    待已经看不见姬循雅的背影,燕朗才起来。

    脸上的冷汗已被夜风吹干,他心有余悸地长长舒了口气,快步下楼。

    此刻,宫外。

    赵珩虚弱地伏在马背上,劲瘦削刻的腰身随着军马疾驰而颠簸起伏,他面色苍白若纸,吐息换气缓慢得令人担忧他是不是马上要死了。

    或许因为皇帝配合,亦或者更因为他看起来根本没有反抗力气,刺客们放松了不少,见他不动,有人拿刀柄戳了戳他的后背,喝道:“喂。”

    赵珩虚弱道:“活着。”

    刺客不屑地看了眼赵珩,只觉这皇帝既没什么用,更无骨气,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就能令他乖乖听话,连一点反抗的意图都没有。

    这么个废物,也值得他们千里迢迢地过来?

    一路逃出宫,靖平军在后面穷追不舍,他们折损了不少人,眼下能否逃出生天还未可知,为首者心中烦躁,只觉宁王想要这个皇帝,简直病得不轻。

    为了这么无用的皇帝令大军奔袭,姬循雅更不正常。

    赵珩满身黑,唯有后脑上一缕绸带含些颜色,赵珩身后的刺客用刀挑了挑这块红金交织的绸缎

    ,“这是什么?”

    赵珩后脑处被人拿刀刃抵着,还很心平气和,“狗链。”

    刺客顿了下,赵珩语气太平静,说出的内容却与他平静的语气截然相反,他险些以为自己跑得太快,耳朵出了问题,下意识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戴着?”

    “戴上瘾了。”赵珩紧了紧绸带。

    他眼睛刚能视物,还非常脆弱,能不见光见风,最好不见。

    “倏——”

    箭羽破风而来!

    赵珩猛地折下腰身,却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箭羽骤地穿破他身后刺客的喉咙,血液喷涌。

    这人眼珠子瞪得浑圆,还要说点什么,他徒劳地张嘴,喉中嘎吱作响,片刻后,扑通一声摔下马。

    浓郁的血腥气逼得众人脸色青白。

    为首者抓住赵珩那匹马的缰绳,将它扯到自己身边,而后纵身一跃,倒坐到这匹马上。

    原本趴着修身养性的皇帝被生生拽了起来,挡到为首者身前。

    绸缎下,赵珩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你,”他气若游丝地出声。

    朕不管你是谁的人,你是劫持朕的刺客啊,朕活了两世,没见过谁家劫持,拿被劫持的人做挡箭牌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为首的刺客抓住赵珩头发,阴森森道;“我家主人说了,能活着将陛下您带出皇宫最好,可若死了,亦比在姬循雅手中做个傀儡皇帝强,您人品贵重,想来比起苟且偷生,更愿意为天下殉节。”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姬循雅打进帝都时怎么没面北自尽?

    “你家主人挺风趣的。”赵珩说。

    刺客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惊疑地看了赵珩一眼。

    羽箭如雨,箭簇乌光闪闪,杀气四溢。

    箭矢擦身而过,看起来毫不顾忌他手中的人质,刺客大骂一声,狞笑道:“看来姬循雅也想你死!”

    赵珩点头,深以为然,“姬氏上上下下都对朕有偏见。”

    刺客惊愕地看着赵珩,只觉他真被吓疯了。

    可刺客来不及多思,又一箭射穿了身边同伴。

    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了!

    “将军!”

    刺客听到不远处的靖平军唤道。

    他定睛看去,还未等看来者,一支箭便直直而来。

    他猛地往下一缩,箭矢刺向赵珩的发冠,强大的冲力竟生生将发冠扯下!

    刹那间,乌发四散,几缕长发被风吹得直往刺客脸上打。

    刺客咬牙,把刀往赵珩喉咙深处怼了怼,怒斥道:“说话!”

    赵珩微微偏头,“想让朕说什么?”

    刺客浑身发冷,极度紧张下,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为何他看见皇帝在笑?

    “说你不想死,让姬循雅放过你,快说!”

    赵珩轻轻叹了口气。

    他原想着,借这群刺客出宫,再另想办法离开,只不过眼下这个局面,只能说

    ,天不遂人愿。

    于是赵珩面向姬循雅,缓缓开口。

    他说:“将军,朕怕疼。”

    姬循雅眯了下眼,即便知道赵珩看不见,还是朝赵珩笑了下。

    笑容温和又娴雅,仿佛此地不是遍地尸首的修罗场,而是一雅致清净所在,姬循雅正为皇帝奉一杯刚刚泡好的茶,令刺客甚至产生了事情或许还有转机的错觉。

    下一刻,姬将军含笑控弦挽弓。

    羽箭飞驰而来。

    皇帝不求情还好,求情后局面比方才更危急。

    刺客大骂:“你之前是挖了姬循雅祖坟吗?!”

    此言既出,赵珩居然产生了一种所见略同,惺惺相惜之感,“朕非但没挖姬氏的祖坟,反而对姬氏多有厚待。”

    如此优容,姬循雅居然还想将他挖坟鞭尸,简直狼心狗肺。

    刺客根本没注意赵珩说什么,他按着赵珩的肩膀,欲将他往上一提挡箭,然而一阵剧痛却倏然从腕上传来!

    咣当一声,刀刃落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去,却见自己的手腕竟已被一把小巧的匕首贯穿。

    来不及发出痛呼,他只觉天旋地转,与皇帝的位置陡然一换,下一秒,在他眼中,箭羽越来越近,放大,再放大!

    “噗——”

    箭矢钉入小腹。

    刺客骇异地盯着皇帝,后者还是那副弱不禁风,马上就要断气了似的虚弱模样,一手却紧紧压着他的喉咙,力道之大,竟令他都难以挣脱。

    他心知必死,落入姬循雅手中还要再熬一遍流水似的酷刑,面色惨白地闭眼,正欲狠狠咬断舌头,不曾想,一只手比他寻思的速度还快。

    咔吧一下,这只手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颌,其动作之狠辣,连他这个训练有素的刺客都自愧弗如。

    疼!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筋骨错位的痛苦让他满头青筋青筋暴起,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告诉朕,”赵珩轻声道:“你家主人是谁?”

    刺客勉强摇头,一双将欲崩裂的眼珠中满是恨意。

    但赵珩看不见,因而也就无所谓他什么眼神。

    “告诉朕,朕立刻就杀了你,”赵珩语气愈发轻柔,循循善诱道:“看在你与朕心意相通的份上,朕只让你再疼一下。”

    心意相通?皇帝在说什么鬼话,他和皇帝如何就心意相通了?刺客神志不甚清明地想,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谈条件,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他必须心动。

    沙哑模糊的嚎叫从人喉咙中溢出,赵珩凑过去听,勉强听到抚北二字。

    赵珩挑眉,他自尽之事天下皆知,但没死的消息却是不久前才传出去的,以陪都到北澄的距离,这点时间还不够消息来往传递。

    莫非本代抚北王有未卜先知之能,可以算到他死而复生,提前派人来杀他?

    赵珩另一只手绕到刺客身后,将羽箭慢慢地向内里。

    “想好再告诉朕。”赵珩含笑道,他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姬循雅要来了,”话音在刺客耳畔响起,唯他二人听得见,“朕不希望你做出,让自己痛不欲生的决定。”

    他低语。

    “五。”

    如浆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来,刺客绝望地闭上眼,悔不当初。

    不是说,皇帝是个色厉内荏,羸弱至极的废物吗,现在这个身手惊人,手段狠辣,拿箭簇上的倒刺刮他腹内血肉的疯子又是谁?!

    瞒不过,根本瞒不过。

    剧痛令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思考了,他唯一清楚的是,倘若他再说谎,皇帝一定会将他交给姬循雅,到那时他所受的刑罚,必然比现在难捱千倍万倍。

    赵珩失去耐性,面上笑容却无改,直接道:“一。”

    “宁,宁王——”

    名字藏在惨叫中,但足以让皇帝听清。

    赵珩满意一笑,松开扼住对方肩膀的手。

    身体无力地倒下,在外人看来,却像是他挣脱了皇帝,要暴起伤人一般。

    下一刻,所有痛楚皆烟消云散。

    滴答,滴答。

    滚烫的液体从身体中涌出。

    是,血?

    他迟缓地低头,看到了自己喉间的箭。

    尸体轰然坠下。

    赵珩勒马。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很想策马狂奔,不论后路,先跑了再说。

    但四周微颤的地面告诉他,大军集结,万马奔腾,靖平军人人携带弓箭,他就算真长出翅膀,也飞不出去。

    赵珩调转马头,慢悠悠往回挪。

    马蹄声近在咫尺。

    赵珩确认了一下自己手里没有任何凶器,仪容仪表也狼狈不堪,俨然是个被刺客胁迫带走,又历经千难万险逃出生天的小可怜。

    姬循雅来到他面前。

    冷冰冰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厉厉扫过,似要刮掉一层皮。

    赵珩喉结滚了滚。

    他自醒来后还未这样剧烈地活动过,浑身上下难受得动一下都断骨似的疼,赵珩双颊滚烫,雪白脖颈上的贲起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

    他半身衣袍被血浸透,黑中又洇出大片更暗沉的黑。

    血。

    都是旁人的血。

    姬循雅阴沉眼眸中的不快毫不掩饰,他一下伸手,死死地抓住了赵珩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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