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1/2)
两个臣下皆见礼道:“将军。”
姬循雅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权当回应。
甫一靠近,姬将军身上那股仿佛被血浸透了的腥甜阴沉味与一点淡而雅致的暖香混杂,阴魂不散地萦绕在赵珩的鼻尖。
仿佛被一把利刃顶着。
这把见血封喉的尖刀毫无自己会伤人的自觉,稍稍俯身,亲昵地将脸凑到赵珩颈窝,笑问道:“臣方才听到,有人欲同陛下说些不可告人的话,”抬眸,阴冷的目光在冯延年身上一掠而过,“是什么话?”
被姬循雅漫不经心地一扫,冯延年只觉被毒蛇盯上,脖颈立时浮起了层冷汗。
话音顿住,扬起脸,朝皇帝露出个歉然的微笑,不再开口。
周小舟却有一瞬间发怔。
怔得倒不是这位手握重兵的姬将军并非生得五大三村青面獠牙,实则长得像个好看的怨魂,满身鬼气森森,而是怔然于,姬循雅待皇帝态度之亲近。
若非有他和冯延年在,姬循雅恐怕已经将头埋进赵珩颈窝了!
周小舟看了眼神色自若的皇帝,又看了姿态随意,几乎将轻佻二字写到脸上的姬循雅。
周大人先前对皇帝印象不深,而今长久相处,深觉赵珩为帝端雅,绝不会同姬循雅这等祸国的权奸两情相悦。
于是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乱臣贼子,竟敢侮辱陛下!
小周大人好不容易平複下的火气又蹭地点燃了。
姬循雅瞧着这少年人毫不掩饰满眼怒意憎恶,几乎不知死活地看着自己,挑了挑眉。
先前那些官员虽对他不满,但不会将好恶表现得如此明显,周小舟对他的敌视,显然不是因为他把持朝政,而是……
姬循雅扬唇。
笑意却愈发冷了。
因为赵珩。
据他所知,周小舟才从明远回来不久,不过数月相处,便对帝王奉若神明,仰慕敬重至极。
又一个燕靖思。
姬循雅伸手,再自然不过地贴近赵珩,轻声唤道:“陛下。”
声音温柔,裹挟着阵细小的气流,吹得赵珩耳廓发痒。
赵珩往后瞥了眼,但姬将军眉梢笼着一层温和的笑意,容色清绝,灿灿若能生光。
想让他离远些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最终只无奈地叹了口气,默许了姬循雅的亲近,“将军。”
赵珩不反抗,就与纵容无异。
姬循雅垂首,笑道:“陛下。”
自那日君臣间全无间隙地“亲密交流”过后,姬循雅愈发愿意往赵珩身上贴。
龙涎香气味寻常,然而染在赵珩肌肤发间的香气却好闻得很。
经人体温氤氲过后,暖意融融的,活人的味道。
姬循雅垂首。
赵珩没回头,却已经预料到了他要作甚,抬手搭上姬循雅的脖颈,轻轻一推。
周小舟:“!”
事务繁忙,冯延年这数月频频入宫,姬循雅如此行事他不是第一次见了,遂微微垂首,满面淡然。
余光瞥向神色震惊中又带了几分怒气的周小舟,心中忍不住轻嗤了声。
少年人修心不足,眼力也不如何。
冯延年心道,你还真没看出陛下也乐在其中?
赵珩道:“将军,朕与冯卿还有话要说。”
姬循雅眨了下眼。
长睫轻颤,微微掩住绮诡的黑眸,看起来竟有点茫然无辜。
赵珩:“……”
从哪学的!
虽然知道姬循雅在装可怜,但,他的确很吃这一套。
冷酷无情的皇帝陛下狠了狠心,偏头轻声道:“你先去书房等我,”声音温软,因为低,就带出了种不足为外人所言的私密缱绻,“嗯?”
是屈尊降贵的诱哄。
姬循雅终于满意,目光在赵珩下唇流连了一瞬,垂下眼睑,乖顺地回答:“是。”
语毕,居然真再不发一眼地起身而去。
如果忽视将军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赵珩好几眼的话,姬循雅走得可谓无比干脆。
周小舟愕然地睁大眼睛。
姬循雅他,他他真走了?
就这么走了?
周小舟满眼震惊,像姬循雅这般手握重兵窃国揽权的权臣,看到皇帝与臣子密谈难道不该百般防备警惕,看似温和却不容反抗地听完全程吗?
他特意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小周大人尚未娶妻,也无倾慕之人,此刻满腹不解。
转念心道,但姬循雅行事放纵,强迫亵渎陛下的确是真的!
周小舟张口欲言,旋即感受到赵珩笑眯眯地看他,心知皇帝定然有话要同冯延年说,不欲讨陛下的嫌,很有眼色地道:“陛下,臣想起户部尚有一桩紧要公务,臣想先告退。”
赵珩轻轻点头,笑眯眯地说:“好,卿且自去。”
周小舟见礼,随即退下。
赵珩与冯延年无言地又行数十步,至一小亭前方停下。
君臣相顾而坐。
冯延年不语,赵珩亦不催促,他目光流转,见此地清幽,花木累累,枝条垂压交错,已成幛幔,微风时时拂面,闲坐好不惬意。
沉默片刻,冯延年才道:“陛下如天之恩,臣感激涕零。”
臣子恭恭敬敬地垂首。
他看不清帝王的神情,去能感受到那抹恍若天然含笑的目光轻轻地掠过他低垂的脖颈。
是一种探究、审视的目光。
静默中,唯听木叶沙沙作响。
冯延年忽觉异常紧张。
心口急促地跳动,一下紧接着一下。
砰砰作响。
就如先前每一次改换门庭一般,他应向皇帝表露忠诚,而后,居上者含笑地接受他的拜服,主
与从其乐融融,虚伪矫饰。
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得轻车熟路,却在此时面对赵珩时,紧张得牙齿都在发颤。
为何?
因为帝王不计前嫌地看重他,将新政改税制这件本该由至亲至信的臣子来推行的重要政务,交给他全权负责?
还是因为皇帝信赖他的全部决定,即便他说出封赏远赴明远的官员,不疑他有私心,轻易地接受了?
还是因为,知他官声不佳,所以特意给他一个收拢手下人心的机会?
那道含笑的目光似乎有温度,所到之处,灼得人心里阵阵发烫。
目光一路游走,划过青年官员即便下拜依旧劲瘦秀直的腰背,帝王笑了笑,道:“冯卿多礼。”
冯延年更觉紧张。
“冯卿为新政费尽心力,这一切朕皆看在眼中,”赵珩语调醇润动听,令人不自觉地信任仰赖,“非朕徇私偏袒卿,而是卿殚精竭虑,无论受何等优容,都理所应当。”
冯延年心情複杂,唇瓣微动,平素巧舌如簧的尚书大人一时竟没说出话。
皇帝言下之意,既肯定了他的能力和辛劳,还让冯延年放宽心——此后,即便卿受恩深重,也不会再担一个佞臣之名。
心绪激荡动容的同时,又滋生了丁点微妙的失望。
帝王无私意,也就意味着,此刻在这个位置上,只要能做好,无论是谁,帝王都会分外厚待加恩。
无有特例。
冯延年俯身,深深叩首,道:“臣感激陛下厚待,”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陛下不弃臣之恩,臣百死难报。”
冯延年说得真心实意。
话音未落,手臂便被一双手虚虚托住,赵珩的声音自他头上响起,“冯卿啊,”皇帝叹笑,很有几分无奈,“朕可不要你死。”
温热的体温顺着二人相贴处传来。
烫得冯延年僵了僵。
“陛……陛下。”他忙借着这个动作起身,慌乱地往后一退,不敢让赵珩扶着自己。
头垂得更低。
不愿让皇帝看见他泛红的眼底。
赵珩笑看冯延年,慢慢道:“朕要卿活着为朕效力,卿可明白吗?”
从帝王的角度看,冯延年姿态恭顺,满面感激,仿佛受帝王厚恩,誓要以命相报。
赵珩愿意相信,此刻冯延年的忠诚是真的。
但同样,赵珩并不介意,冯延年不过是在同他做戏。
他无需冯延年对他忠心耿耿此生此世唯君一人,他要,冯延年有用,且,能为他所用。
足矣。
冯延年心头剧荡,哑声道:“是。”
“赴明远的诸官员皆有赏赐,”赵珩笑道:“卿却无所有,”他低头,正与冯延年相对,“冯卿想要什么,不如同朕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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