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2/2)
岑樱脸上一时火辣辣的,轻声对送她过来的白薇道:“我们回去吧。”
花圃边苏后犹在发泄,嬴衍面无表情,目光若利剑迫到母亲身上:“儿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母亲便全数将事情推到儿子身上,看起来,倒是有备无患。”
“殿中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难道母亲心里没数吗?”
苏后的哭闹声骤然一滞,月夜里朔风呼啸,短暂的沉寂了一晌。嬴衍没再理会她,转问方才的侍卫:“太上皇怎样了?人救出来了没有?”
“回陛下,太上皇已经救出来了,可他的状况很不好,您还是去瞧瞧吧。”侍卫小心翼翼地说。
人既救了出来,母亲不去照顾,反不忘在这里同他演戏。
嬴衍面色铁青,拂袖走了进去。
偏殿里灯火通明,嬴伋躺在象床上,满是燎泡的手仍握着一角未烧烬的画纸,颤如风拂枯枝。
闻讯赶来的御医正替他处理着腹部的烧伤,其上遍布水疱,红白相间,丝绢的衣裳已同皮肉黏结在一处,带着淡淡的烟火气息。
烧成这幅模样,遑论他的身子本就不太好。嬴衍心知肚明父亲怕是挺不过这一遭。
他心间顿时千般滋味齐涌上来。
他恨这个从小便对自己不闻不顾的所谓父亲,也恨他恶贯满盈、险些害死了他的女儿。但他到底未曾真正对自己动过杀心,且多年来悉心栽培,又将江山传给了他,或许,这其中也有一二分淡薄的父子之情。
听闻烧伤之痛为世间之最,眼下,见了父亲这般奄奄一息的痛苦模样,他不觉痛快,反生出几许唏嘘。
“阿耶可还有什么心愿?”
他在父亲的榻前跪下,轻声地问。
嬴伋苍老的眼窝有浑浊泪水流下,脸上因烧伤的剧痛而犹显苍白。发紫的唇艰难地翕动着,嬴衍听了许久才明了是合葬之意。
他是要自己,将他与地宫之中元懿公主的棺椁合葬。
人之将死,嬴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心间有一瞬的犹豫。
然想起妻子含泪的眼和那如今树在北邙山下孤零零的坟冢,他心里才生出的那点儿同情又烟消云散,最终允下个虚假的承诺:“好。”
——
太上皇终究没有捱过去,在仙居殿里痛苦地呻|吟至五更,永远地阖上了眼。
他弥留至几时,嬴衍便在他病榻前守到几时,到最后,长乐与嘉王等几个成年的子女也来了父亲病榻前守候,只有苏皇后始终未曾露面。
嘉王和瑞王只假惺惺地掉了几滴泪,唯独长乐公主十分伤心。
她从前虽也埋怨父亲偏心长兄立他为储,但心中实则明白阿耶是疼她的。哭得梨花带雨泣涕涟涟,连宫人也不禁落下泪来。
嬴衍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想起幼时,每当他学会一首新诗,背会一篇新的文论,总也想着要等父亲回来背给他听。
他像全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对父亲二字有天然的孺慕之情,也期盼着父亲能夸奖他。
然而他终究没有给父亲背过,也从未从他嘴里得到一句真心实意的夸奖。直至十二岁成了年,父亲开始让他处理政事,虽然夸赞,但那些都是掺杂着政治利益的,他不知是真是假,也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
次日,太上皇小敛。
按照礼仪,这一日,宫中官员、皇子嫔妃皆会到场,为大行皇帝举哀。
嬴衍一直在仙居殿中守到了天亮,他记挂着妻子,早在天一亮就打发了人回去嘱咐她不必到场。然而典礼开始,岑樱一身素服,髻上插了朵素花,也还是来了。
独居上阳宫中的谢太妃并没有来,岑樱跟在苏后身后,带领后宫一众女眷行完了所有礼节,脸上也坠着盈盈泪珠,举止没有半分差错。
他有些惊讶,待到典礼的间隙时,拉她至僻静处:“你怎么来了?”
岑樱心间愈发难过,心疼地抚上他因一夜未有休息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小声地道:“我是你的妻子,难道不应该来吗?”
她原也不想来的,太上皇手里沾着她父母的血,他的死,她只觉罪有应得。
然身为他的妻子,她也不能什么义务都不履行。眼下太上皇死的蹊跷,朝野中定会流言兴起。她再不来,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不知又要怎样地编排他了。
他已经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而她却什么也没为他做过,如果不能为他锦上添花,至少不能替他惹麻烦。不能只让他一味地在前头替她挡着这些风风雨雨……
这算是知道心疼他了?
嬴衍咧唇一笑,握着她抚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久久也未放下。
此后便是时近一个月的祭礼。小敛,大殓,停灵,成服,再到小祥、大祥、除服。
因太上皇的陵墓早已修好,嬴衍并未等到“七月而葬”,而是在二十七日守丧完毕后既将太上皇的棺椁运送到皇陵下葬,又将神主迎回太庙,至此,才算完成了整个治丧过程。
而在太上皇下葬之前,他已秘密命人将原先葬在地宫的元懿公主的棺椁运出,送去了北邙山与已经迁土重葬的裴以琛合葬。
前回迁种的樱树已经长得很茂盛了,绿叶如盖,悬着白幡,笼罩在旧坟新垅之上。坟前夏草枯荣,长满了各色不知名的小花,映着垅后草色烟光,格外凄清。
岑樱臂弯里挽了个竹篮,替父母烧着纸钱,嬴衍亦立在她身后,默默地陪她烧完。
她从前是不要他来的,盖因了他杀父仇人之子的身份,然而他终究和他的父亲是不一样的,如今太上皇已死,他也即将为那冤死的几百族人翻案还他们以清白,她好似没有再恨下去的理由。
她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父母会不会原谅她,原谅她与仇人之子和解,但她爱他,也想和他在一起,努力给小鱼一个完整的家……
所以,她不能再恨下去了。
鼻间渐有酸意漫上,眼眶里也盈满了泪水,她竭力忍住了,回头对着不安望来的男人莞尔一笑:“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闷罐儿:你舍得吗?
白鸽:你要不要想一想上次,她推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