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个人十年经济发展计划(1/2)
最近汉服社掀起了DIY汉服的热潮。原因是有新加入的姐妹是学服装设计的,有天大家聚餐,她鼓动大家手工缝制汉服,说网上就有教程,实操时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问她。大家兴奋起来,相约要各自做一身汉服,齐聚大观园,拍一张“红楼梦众美再现图”。这个说我要扮成林黛玉,那个说宝钗非我莫属,那个又说那我来贾宝玉得了。大家越说越高兴,叽叽喳喳,笑闹成一团。
说干就干,李晓悦立刻上网,一查,果然网上的汉服自制教程相当详细。而上网淘汉服布料,更让她彻底沦陷。网络上卖汉服布料的店成千上万,什么材质都有:厚的,薄的,轻的,软的,烫金的,暗哑的;棉的,麻的,雪纺的,织锦缎,丝绸提花龙纹缎面,祥云暗纹纱,闪光绉纱······只叫她眼花缭乱心花怒放,恨不得每样都买来试试。她买了台两百多块钱的电动缝纫机,买了块棉布和雪纺布,看着教程,开始学做汉服。她埋头画呀画,剪呀剪,吭哧吭哧,拿着缝纫机笨拙地缝合着,满地满身布料碎屑和线头,一边在大群里直播着自己做“汉服”的样子,一边点评着其他人的作品,兴致勃勃。
不过进展并不顺。缝纫机不好用,针头总是跑偏,搞得李晓悦满头大汗。缝到一半,针断了。李晓悦上网查,帖子里过来人教训,电动缝纫机不能买太便宜的。李晓悦一咬牙,换了一台一千多块钱的,又把缝废的布全扔了,上网再采购了一批。她每天全神贯注,电动缝纫机咔嗒咔嗒响着,不亦乐乎。
这天李晓悦在客厅忙着,连着上了三天班的那隽摇摇晃晃推门进来,脸色灰败,头发油得打绺。李晓悦赶紧起身,说你回来了,一边把沙发上的布料往角上一推,空出位置来给那隽。他一屁股坐下,靠在垫子上,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叹息。
前阵子,公司推出的某个软件出现了严重漏洞,可能会导致不少商家的服务器被入侵,同时关键安全密钥被破解。那隽带着同事开始马不停蹄地加班。不知为什么,这次的工作非常不顺利。他们测试了不同的解决方案,都无法修复那个漏洞,大家都非常焦虑。这个工作就是这样,你根本无法和领导说“我们解决不了,不如先放一放,让客户继续用,说不定哪一天有灵感了,就会有突破”。每一款被广泛应用的软件背后都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它罢工,就会导致多米诺骨牌效应,牵连面极广,后果极为严重。
工作迟迟没有进展,上头的催命电话越来越频繁,话越说越重,部门总监的脸色一小时比一小时难看。那隽的惊恐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不幸的是,他越来越找不到机会去地下停车场休息了。有一次他刚在车里躺下,手机就响了,总监找他。铃声让那隽更加恐惧了,他手颤抖得厉害,一边喘着气,一边去拿手机。拿到的时候却改变主意了,直接挂掉,他实在接不了这个电话。他把手机扣在胸前,静待那股惊恐的潮汐渐渐退去。
回到办公室后,那隽来到总监室。总监脸色很难看,问为什么挂掉他的电话?有非常要紧的事情找他。手机响三秒必须接,这是公司规定,你负责技术核心研发的不知道?那隽没好气地说他在上厕所,最近便秘得厉害。这话半真半假,他的确落下便秘的毛病。这次因为连续三天都睡在公司,他已经三天没拉出屎来了。
总监说我观察你,发现你最近一天要去十来趟厕所,这说不过去吧?公司设立厕所电子屏,就是为了让大家自觉一点,不要在厕所磨洋工。单次时间控制住了,不等于次数可以随便。
那隽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常年加班,加上身体不适,他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点了。他暴跳起来,大吼道:“你是不是变态啊?员工上厕所你也要观察?你他妈的观察什么不好,观察我上厕所?你的性癖也太重口了吧?”总监傻了,大家听到他居然敢这样,都转过头来看。
总监深吸了口气道:“出去。”
那隽转身走了出去,把总监门狠狠地一甩,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工位上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吵了一架,那隽却因祸得福。总监也许意识到不能这样逼大家,跟上头争取了一天时间,让他们回家休息,换换脑子,也许就能找到灵感。那隽这才得了空回了家。
李晓悦催着他赶紧去洗澡,好好睡一觉。那隽看着满地的碎布,无比烦躁。刚想发作,又克制自己,拍拍沙发,让李晓悦把电脑拿过来坐下,说有话想和她谈谈。李晓悦依言行事,他打开电脑,调出一个PPT,名字叫“那隽李晓悦十年经济发展计划”,第一PART叫“A计划”。
李晓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隽道:“笑什么?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
他指着方案,娓娓道来。A计划是光荣伟大正确的计划,在这个计划里,那隽一直在这家公司干着,在三十六岁时转型技术管理,一步一步走到高层,拿到了更多的期权—搞不好是五千万。一直干到四十二三岁后,他退出公司,拿着丰厚的积蓄,以及此前投资得来的盈利,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在半退休的状态里享受人生。
李晓悦呢,她将找到正规的大公司上班,用制度把浑身的懒散习气打磨掉,像淬炼钢铁一样,锻造出她坚硬的灵魂。然后,她在三十三岁之前生完第一胎,出了月子后赶紧上班。那隽母亲加金牌保姆的组合,将会把育儿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如果那隽母亲届时因要看老那的一双儿女,抽不开身,次选方案就是那隽的父亲加保姆。虽然老头看孩子差点意思,只是看着外人干活的意思,避免重复嫂子沈琳因为育儿而与职场脱节的命运。
李晓悦要争取将自己的核心优势—灵动的创意以及出色的文笔,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公司拥有不可替代的位置。以确保即使到了三十五岁,也不会被清理掉。同时利用这优势,一步一步走到管理岗位,最次也要当上部门领导。
干到四十岁左右,李晓悦可以生二胎。体谅她的工作强度,四十岁前不要生二胎,不要露出人生的软肋让公司拿捏。四十岁后,如果公司还愿意继续用她,那就用。不用的话,就回家当个自由职业者。一边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一边与老公孩子享受人生。
李晓悦看到这里,困惑不已:“我在和你哥创业呢。你怎么忘了这个事了?”
那隽道:“不是我看不起我哥,你们这个创业成不了,你这半年纯属浪费时间。”
李晓悦不服气:“已经有好几个客户有意向了,也谈过一些小的单子。”那隽嗤之以鼻:“那天我听你打电话,有个单子总价才五千,给人铺红毯,赚个差价对吧?而且还要开发票,你们这五千还剩多少?”
李晓悦不说话,的确是开了发票之后根本剩不了几个钱,甚至可能倒贴。所以老那回绝了。
那隽讽刺道:“你这样一个连加班都不想加的人,还想创业?创业那得拿出比上班十倍的努力,头拱地,都不一定成功。你妄想在家守株待兔,接接单子,就能舒舒服服过一生?趁早死心吧。”
李晓悦不服气地撇撇嘴,却没反驳。他的话,句句在理。那隽道:“你再看B计划。”
李晓悦继续往下翻,看到了B计划。B计划是曲折坎坷却也努力进取的计划。在这个计划里,那隽三十五岁之前就被辞退,期权打了半折。再找工作也非常不顺利,不是公司太小,就是薪资太低。三十八岁左右,他已经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了。但他并不放弃,降维打击各类屌丝公司,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挣到块儿八毛的机会。最后,他靠前半生挣下的钱,与老婆孩子一起,过着温饱有余却殷实不足的日子。在京城他最终沦为面目模糊的路人甲,电视剧里用以衬托主角们的那些来回走动的人肉背景。国际学校、百万豪车、国外旅游头等舱一掷千金都与他无缘,只有置办下的那套大平层提醒着他曾与成功仅一步之遥。
李晓悦在大公司上班到三十五岁后,被当成过期商品扫地出门。为此她要在这之前就布局,挖掘自身潜力。比如喜欢汉服,那么从现在开始就经营抖音号,找准自已定位,精心策划每期视频。经过三到五年的经营,把自己培养成汉服界的网红。哪怕是小网红,也能接接广告,收入不比上班差。又或者,鉴于她容貌姣好,口齿伶俐,也可以考虑走母婴博主路线,讲一讲怎么养娃。当然,如果想开店,也可以。比如她喜欢烘焙,那么赶紧去学西点,争取失业后可以开店。
总之,爱好不能光是爱好,它得能变现。
李晓悦看完,没有说话,好像被震撼了。那隽见她陷入沉思,趁机游说,并提醒自己不要流露出爹味,毕竟她最讨厌他这样。他自言自语,仿佛他的说辞只是一种感叹,并非要说服她。
“这个世界,留给我们这种穷孩子的机会并不多。不是我过分焦虑,你看看周围的人,我哥我嫂子,沈磊。他们为什么失败?就是因为在该拼搏的时候选择了安逸。有的时候,安逸不是光指身体上的舒服,还有头脑的放弃思考。我非常不赞成活在当下这个说法,因为时代是流动的,一直往前。你活在当下,就是原地踏步。你一抬头,看到所有人都跑到前面,只有你一个人被远远地抛下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去问问我哥我嫂子,问问沈磊,后悔不?年轻的时候没有步步为营,规划好未来,就活该在享受的年纪去吃苦。这是前车之鉴,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隽说得自己都眼泪汪汪了,他是真的对这三个人的遭遇有切肤之痛,因为离他太近了。危险太近了!他救不了别人,但李晓悦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浪费人生。
李晓悦慢慢开口:“可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我不赞成啊。”
那隽的热情冷了下去:“你难道真的要在路边替别人鼓掌?”
李晓悦冷笑一声:“我不会替任何人鼓掌,因为我根本就看不见你们,别自我感觉太好。吃那么多苦,已经精神扭曲了,连人都不是,怎么会成为人上人呢?我也不想把谁踩在脚下,成为人上人。”
那隽想好好解释,但李晓悦那股子劲儿叫他恼火,口气不由冲了起来:“人活在世界上,不可能一点苦都不吃。”他忍不住有训诫的口吻,这不是他的错。
李晓悦的倔脾气上来了:“我就可以一点苦都不吃,我妈生我下来是让我来享福的,不是让我来吃苦的。我就不爱吃苦,苦有什么好吃的?你爱吃苦?”
那隽昂然道:“当我在为自己的未来拼搏时,那种在高压的刺激下聪明才智被榨出来的感觉,我不觉得叫苦。做人不能那么短视,那么任性。”
李晓悦嘲讽道:“是吗?当你累得都聋了,当你惊恐症发作瑟瑟发抖却不敢让任何人发现只能自己屁滚尿流爬到车里休息,当你在公司紧张到连屎也拉不出来的时候,你也不觉得苦?”
这话太刻薄了。
那隽吼道:“我是一个穷人,我没有权利自由和放松。这就是我的命,这也是你的命。你睁开眼睛看看,从前还是香饽饽的银行业,去年全球裁员八万人。报社一家家关门,公务员合同已经五年一签。满大街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连大厂现在都增长乏力。说不定我明天就失业了,你就一点危机感也没有?你是不是不上网,不知道什么叫内卷?”
李晓悦道:“你看,连你自己都承认,说不定明天就失业了,你那个十年计划有个屁用啊?那隽,我不做半年以上的计划,没用。这些年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你为什么就不信?”
那隽声音放低,揉着额头,他实在太疲倦了:“你的意思是要这样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车到山前必有路?车到山前它就活生生没有路。”
李晓悦道:“就说你看不上的你哥嫂吧。嫂子,昨天已经考完月嫂证,人公司马上就能给安排一个月薪八千的工作。你哥,这不是努力在拓展业务吗?人家沈磊,在终南山上租了房,游山玩水,好得不得了。怎么就没有路?那隽,你的路是自古华山一条路,但不是所有人都要走你指定的路,你垄断不了人生的最终解释权。”
那隽摇摇头,李晓悦眼里看到的都是一个月挣八千的沈琳和当流浪汉的沈磊。他现在突然明白她和沈磊是一类人,他们为了避免失败,从来不开始奋斗。没有能力得到更多,只好假装对名利不感兴趣。人家都是力争上游,他们都力争下游,一直在争取堕落的权利。然后不停地去找同样失败的例子,去看符合他们心意的理论。一听到别人说名利不值得,钱这玩意儿一点也不好,他们就引为同道,觉得“吾道不孤”。太可笑了,太可耻了!
“晓悦,不要听弱者说话。一万个弱者捆在一起,也不如一个强者对社会的贡献大,知道吗?”
李晓悦道:“马云也说过对钱不感兴趣。”
那隽被气笑了,李晓悦也笑了。多么滑稽的话。
那隽长叹一声,头歪在一旁,像是累得连支撑头颅的力气都没有了。李晓悦见他体力不支,想起他一直带累坚持加班,心软了。她把语调放缓,虽然仍带着委屈和酸楚:“我真的求你,别把自己绷太紧了。你为了得到安全感,源源不断地制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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