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认错爹的第一百一十七天: ——认真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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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想了想,就没拒绝这最后一面。

    也是因为连大伴的一句:“见见吧,陛下就不好奇他还能说什么吗?”只有知道对方的全部底牌,才好针对。

    杨尽忠这日便得以穿着一身素服进了宫。

    湛蓝的天空下,是皇城亘古不变的朱墙黛瓦,耀眼的琉璃顶中,是杨尽忠以为自己会走一辈子的深长宫道。他也曾高中状元,从巍峨肃穆的中门而入,过玉带的金水护宫河,金殿传胪,蟾宫折桂。那一刻的他升起了怎么样的雄心壮志,他已经记不得了,脑海里有的只是为官第一天佝偻着背在下马碑前的一跪,自此以后,便在皇权面前再没挺直过腰板。

    皇帝在布局开阔的书房里接见了杨尽忠。絮果小时候大启还在流行小书房,这几年因为皇帝对北疆广袤的喜好,房间门的趋势已经由小转大,越来越流行起了这种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宽敞布局。

    杨尽忠与皇帝分在两端,宛如天堑。

    杨尽忠如今正跪伏在地,三呼万岁,仿佛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在简单的客套寒暄后,他就开门见山的进入了今天的正题,因为皇帝不喜欢废话。

    “不知道陛下可曾听过三仙献鼎局?”

    三仙献鼎,皇帝还真的听连大伴给他讲过,在他阿弟还小的时候,跟着《取经诗话》一起讲的。

    大概意思是说,在取经的故事里,神仙也不是不死不灭的,所以他们最看重的便是寿元。而能够延年益寿、保仙家不用渡劫的宝物,不外乎王母的“蟠桃”、老君的“仙丹”以及镇元子的“人参果”。

    他们也就是三仙献鼎中的三仙。

    可以说,他们仨掌握着整个天庭的核心资源。

    但玉帝才是天庭的王。玉帝会不怕他们造反,会不怕他们联手,会不担心酣睡之塌岂容他人安睡吗?

    他想把这些东西掌控在自己手上吗?他肯定想。但他能贸然开口吗?他不能。

    然后,就是这么巧的,某一天东海的石头里蹦出来了一个天生地养、不通教化的石猴,大闹蟠桃宴,砸破炼丹炉,最后又在取经的路上不管不顾的推倒了人参果树。玉帝又是请如来收服石猴,又事找菩萨复活了树根。倾尽全力,为什么?

    因为等他施恩后,再和三仙谈由他来统一保管这三样宝物,事情会容易很多。不管是追责三仙保管不力,还是怀柔说由我来负责,恩威并施、挟众胁迫,他怎么样都能成功。

    “三仙献鼎,说白了就是转嫁朝中矛盾。把皇帝与臣子之间门的资源竞争,变成旧臣与改革派之间门的党争。”自古以来不少帝王都玩过这一手制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商鞅变法,如果说秦国的旧贵族是三仙,那商鞅便是石猴。商鞅的改革之后,旧贵族交权,皇朝稳固,大秦强盛。

    但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商鞅五马分尸车裂而死。

    说来挺神奇的,先帝也是这一手阳谋的个中翘楚,他手中的石猴,便是心甘情愿为他驱使的杨尽忠。杨尽忠成功取代了前臣,却不想迎来商鞅和大圣的结局,所以他如今只能奋力一搏。

    “陛下的石猴又是谁呢?”

    皇帝说不出他没有石猴,因为连大伴当年就半开玩笑的说过,他儿子最喜欢的就是大圣,他大概能变成儿子最喜欢的人。

    “先帝不需要如来,就能降住草民。陛下的如来又要从哪里请?”说的再直白一点,阉党如今已经是权倾朝野,但所有人都知道野心是会不断膨胀、永远无法被满足的。也就是说,当杨党尽除后,下一步不是皇帝被架空,就是连亭兔死狐烹。而以皇帝的能力和心眼,他能自信玩得过连亭吗?

    说得再挑拨离间门一点,皇帝这些年受到的所谓教育,到底是连亭在培养一个合格的帝王,还是在养成一个听话的傀儡?

    杨尽忠没有直接这么说,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陛下真的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工具人吗?

    “那不知杨老有什么高见啊?”皇帝的表情未变,声音也好像一切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杨尽忠的废话就只有这些,那就可以到此为止了。先不说他并不觉得自己和连大伴会走到这一步,纵使真的哪日兵戎相见,他也宁可是和连大伴相斗,而不是和他杨尽忠。

    “廉深。”杨尽忠自然不会提名自己,虽然他很想,但他这把刀已经钝了,想提也提不动了,“廉深圆滑又世故,谄媚而巧言。”

    缺点实在是太多了,但廉深也有个明显的优点,那就是他会为了往上爬不顾一切。他会成为皇帝手中一柄极好的宝刀。

    在杨尽忠看来,廉深和过去的他极其相似。

    而龙椅上年轻的皇帝,也在无限的与先帝重叠。反正杨尽忠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皇帝会心甘情愿一直被臣子教导、被权宦强压,不想独揽大权、乾坤独断的。

    哪怕一开始不想,在那个为所欲为的位置上坐久了,也会开始变得想的。

    不屑于前人,再到成为前人,历史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皇帝没说话,只是盯着杨尽忠,想看看他除了这些,还能说出什么。挑拨离间之后,就该证明自身价值了吧?

    果不其然,皇帝还没想完呢,杨尽忠品着火候差不多了,就拿出了在袖中攥了又攥的奏折。

    上面写的是先帝无德,蜀犬吠日,他作为首辅早就该拨乱反正,不想却不知劝诫,还一味地助纣为虐,实在是难辞其咎。把先帝朝有名的荒唐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写了个一清二楚。也包括了北疆战事中,被一次次贻误的战机。

    明明都已经大败了王庭,诛杀了朝中的国师内奸,北疆王却还是在最后战死。这是皇帝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心结。

    他本还自信觉得不管杨尽忠说什么,自己都会心如止水。

    如今才发现人果然不能说大话。

    看见父王和母妃的名字时,皇帝的手不由就是一抖,奏折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名,对于他来说就是阴阳两隔的两条人命。好一会儿后,皇帝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开口后,皇帝才发现他的嗓子有多么干哑。

    这个痛骂先帝的奏折,要是在皇帝登基的第一天看见,他大概会欣喜若狂。先帝不做人,苦天下久矣。哪怕当时他只有十岁,他也想不明白,是他父王母妃在征战北疆、尊王攘夷,是年娘子在使粮食增产、不至饿殍遍地,是纪关山等老臣在苦苦支撑大启的河海清宴、中外乐康,可最后大家山呼的却是先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多荒谬,也多可笑啊。

    如果当时有这份奏折,不管谁来阻拦,皇帝都会力排众议,让全天下看看先帝的恶心嘴脸,看看这龙椅上的九五之尊都做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丑事。最后再给他上个恶谥,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惜没有如果。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现今先帝都死了十多年了,尸骨大概早就腐烂成了一捧黄土,连开棺鞭尸都做不到。皇帝看着面前清瘦到衣袖都好像有些在晃荡的杨尽忠,实在是猜不到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不会是准备现在才卖了旧主,说自己当年种种都是被先帝所迫吧?皇帝看着杨尽忠心想到,那朕可是会瞧不起你的。

    “草民不会说当年的事都是受先帝指使,纵真是先帝授意,草民也是为了首辅的位置心甘情愿做的,并无意为自己开脱。”杨尽忠辩无可辩,就不会辩了,他只会另辟蹊径,“草民这么做,只是想让陛下知道,北疆王、平王及平王世子,乃至是其他王爷宗亲为何会死。”

    皇帝一点点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陛下明白草民是什么意思。”杨尽忠垂手。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巧的事呢?在先帝驾崩之前,他的兄弟乃至是成年的继承人前仆后继的接连意外身亡?

    哪怕只是单以先帝嫉妒成疾、连身为亲姐妹的嫡公主都防的人性来论,这都不可能是个巧合。

    “先帝也不知道自己后面会无故横死,没必要这样拉着所有人给自己陪葬。”皇帝还能在这一刻保持冷静的思考,都只能说是连亭和纪关山教的太好了。

    “那如果是先帝觉得北疆王等人是与年娘子勾结,要造反呢?”

    从年娘子所做的生意轨迹里就能看出来,她更注重的一直都是实业,在南方建厂,打通全国的镖路,各种新奇有趣的小玩意,不断增长的能果全国之腹的粮食……突然有天,她莫名开设了为大客户存储家财的业务,这本身的逻辑就不合理。

    如果连亭在场,大概还能再加一条,开银庄一般都是用别人的钱生钱,可年娘子在死前,就已经交代好了所有财物未来的归属,那她让大客户在她那里存钱的意义是什么呢?那些大客户又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钱?

    “别人如何理解这件事,草民不好说。但先帝会如何觉得,想必陛下心中有数。”先帝突然地丧心病狂,也是有前因后果的。

    如果说一开始与蛮族开战时,先帝只是惯例的克扣军粮,把后面的直接不给就不是一句抠门可以解释的了。以至于后面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北疆王已经一再上书表示,虽王庭已破,但蛮族残将携幼主还有反扑之能,希望皇兄不要掉以轻心,但先帝还是一意孤行的开始大肆裁军。

    这才导致北疆王夫妇不得不以仅仅守城的八千余人,去迎战已经兵临城下的蛮族剩余的全部有生力量。

    皇帝心想,若不是在最后他父王的军师先一步说动了雁北守军驰援,整个北疆都将被蛮族的铁骑踏平,造成又一场生灵涂炭。虽然他父王母妃还是以少胜多,艰难赢下了这最后最关键的一战,但他们早在之前对蛮族王庭的打击中就已经身疲力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苦苦支撑到援军后便撒手人寰。

    皇帝当时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既要安抚阿弟不要害怕,还要坐镇王府安抚城中惶恐不安的百姓。

    当时城中流言四起,都在说北疆受不住,他们必须弃城逃跑才能有一线生机。

    但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幸好老天眷顾,他赢了一辈子的父王最后还是赢了,他好像总能创造奇迹,就像当初全城都快要饿死时,都能天降粮草……

    粮草!

    先帝已经不给钱了,哪里突然来的粮草?

    “年娘子换的?”早些年一直都有这样的传说,年娘子会仙法,她可以挥一挥衣袖就隔空取物,掐一套口诀便地动山摇。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瞒过先帝和蛮族,不在地上留下任何粮草压过的车辙就将粮草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北疆,那就只可能是年娘子了。

    年娘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产业,一个在她的老家江左,一个却在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苦寒北疆。

    她是如何在那样的情况下说动王爷们慷慨解囊,又是怎么把金银财帛换成粮食,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

    但结果就是这个结果。

    北疆军获得了久旱逢甘露的粮草,以哀兵之姿不可思议的挫败了蛮族王庭。而年娘子则努力在她死前,想办法把当年所有提供过支持的人的钱都挣了回来。虽然她后面早早去世,但她依旧安排手下,完成了她最后的承诺。

    那不是银庄存储,而是一张张欠条。年娘子为北疆军借来了一场场大胜,他父王和北疆军也以命相搏保下了大启的百年无忧,而平王等人,大概在“借”出半副身家时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还会收回。

    他们都做了他们所能够做的。

    但最该为这个国家身先士卒、垂坐朝堂的先帝,却在怀疑他们暗中勾结,意图造反。明明如果不是先帝抠门,根本就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皇帝甚至都能想到,他父王母妃还有年娘子若在他面前,会对他怎么解释为什么没有真的直接反了先帝。因为外敌未灭,何以安内。

    先帝赶在他们完成最后的收尾时,对参与了此事的人展开了赶尽杀绝。若不是他意外驾崩,又要如何呢?

    皇帝心中十多年来被一句“算了”压下去的怒火,被重新点燃。

    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有先帝做了这些的证据。”皇帝笃定的看着杨尽忠,不然不会入宫,来特意说起这些。

    杨尽忠是真的精准拿捏了皇帝不仅想要先帝身败名裂还要他遗臭万年的心理,哪怕他现在是金口玉言的皇帝,他说什么是什么,但若没有证据,也会被历史解读为一场对先帝的构陷,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他必须让所有人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先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草民有。”杨尽忠也终于等到了这一步,作为先帝最宠信的臣子,他能做到首辅的位置,自然是因为他替先帝做了大部分的脏活儿、累活儿,而按照贪官总会保留账本的尿性,“草民把它们放在了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想不想要,就全看陛下了。

    皇帝看杨尽忠的眼神已是一片冰冷,杀意尽显。没有人会喜欢被威胁,尤其还是在他的爹娘被当做了一场交易的时候。:,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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