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袖虎(2/2)
它不是江湖人怀揣的底牌,它是大唐皇血与天理院二十年来的心血,是昊天统治的巩固,是麒麟威权的昭显,二天论要求于众卿万众之前赌测,他们全然同意,正如二天论亟待证明自己,面对泛起波澜的朝堂,昊天也需要再一次展露自己的不可撼动。
正是如今令朱雀门前万籁俱寂的昊天之意。
心悸并未一直持续,很多人在喘息两声之后,却仍是沉默了。
门派们微颤地握紧了自己的剑,江湖人们嗓子已被无声地扼住……你在江湖上,是见不到这样的敌人的。
儒家之《易》,麒麟之血……江湖上岂有这样的手段?它们俱是世间独一,来自最强大帝国的核心。
门派圣地林立,唐王朝依然统治这片大地几个百年,这就是它的眼睛与獠牙。
很多人在此刻之前丶在前面那些天里津津有味地谈论着颜非卿,谈论着陈泉,谈论着杨真冰……如今再没有一个人敢说,哪位名门弟子能够面对这样的苍茫庞大。
场上一片沉寂,只有飞雪乱舞。
你要证明,凡躯一剑……能够战胜这样不可触摸的浩大吗?
所谓「赌测剑权」,所谓神京几月数年来的争端,原来是落在这种天方夜谭的事上?
颜非卿当然不会来,杨真冰当然不会来,剑主与脉主当然也不会来……所以他们只能选中那个可怜的裴液…一个亟欲出名的不怕死的少年,原来是这样……
直到一道清亮洒脱的笑声从台下传来。
在万籁俱寂中显得那样清晰,却带着些醉意:「裴液,我说了,你唱了这出戏,才真正是神京当红的武生!……且去!」
那是从另一边登上冬剑台的地方,所谓「另一边」,当然是相对于那位四殿下而言,如今正在西方。
「唔。」
这就是这句话所得的含糊应答了,再没有其他嗓音,只有脚踩雪阶的声音那样清晰,缓慢的,一步步的,直到一位少年的身影在雪中升起。
他立上了冬剑台,在十万人的目光中,先抬颈高高地饮了一口。
雪亮的剑刃悬挂在腰间,其人没有外裳,赤着足,只着一件随风飘摆的单衣,强劲的颈与胸膛展露出来,长发也只被不知哪位女子的绸带随意一系,飘荡在背后。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确实已经失去真气了,踉跄沉重的步伐,在雪滑的地面上两回趔趄,那真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之躯,腰上剑的重量对他都是一份负担。
他也确实将酒饮得有些多了,剑一样的眸子也如在梦境之中。
其人在李知身前十丈摇晃立定,慵懒地看了前方之人一眼,抬手再次举壶畅饮一口,他饮酒的姿态极为松弛,仿佛那已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天麟易】从未消失。
雪花向他脸上飘落,也向他的剑上飘落,昨日姜银儿刚刚无法反抗地淹没在这场雪中,而旁观的剑者无一人在她之后起身。
少年难免平地踉跄了一下,而在另一端,李知第一次有了动作,面无表情地缓缓向他抬起了手。
风雪宛如大幕,几乎将少年全然遮蔽,神京辛巳年的第一场雪,已下了两昼一夜,已足够庞大,足够沉厚,当然也足够淹没一位单衣凡剑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不知是醉意还是笑,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解下了自己的剑,缓缓地丶轻轻地抚过。
而后并指轻轻一敲,清鸣一霎时贯穿了所有人的心肺,激灵灵直冲颅顶,令肤上寒毛乍起!
少年醉声高吟,仿佛林中高士,穿透了一切风与雪:「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于是所有人都在一瞬之间看见,风与雪都静住了。
仿佛一幕美丽的画,一粒粒雪花纤毫毕现地静止在空中,风也死去了……直到下一刻人们才意识到,是四殿下静住了。
因为少年太快了。
当你足够快的时候,世界岂非就是静止?
少年的右袖骤然猎猎,如同一团燃烧的火,那当然不是因为风,因为风早已追不上他。
丹田之树向着右臂指掌生长,一瞬间攀上经络,裴液猛地握紧了剑柄,梦一样的双眸中绽出锐冷的光。
天地在这一刹那做出反应,如同鱼感受到水的动向,所有人都感到身边的天地骤然向那道不羁的身影压去。然而一切惊涛骇浪全都触及不到他,因为那是一滴已跃出了海面的水。
无论惊涛多高,它总高出一滴水溅起的高度。
这个高度,叫做剑。
潇洒的剑,不羁的剑……漫天静雪与死风组成的长幕上,一道白影惊鸿掠过,在四皇子颈间银亮乍现一瞬,清脆的碎裂之音如同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李知颈上绽开一道鲜艳的血线,下一霎剑上已响起一声交击的铮鸣,裴液剑刃骤然碎去一块,两者同时落地时,乃是一片场外飞来的茶盖。
李知怔然而立,平和的双眸中第一次出现茫然的情绪,而单衣猎猎的少年斜斜立在他身后,右手残剑仍在急速振鸣,他举起左手酒壶,醉眼迷蒙地饮了一口。
没有人知道一个禁绝真玄的人如何能这样快,又如何能逃脱天地的注视。
众卿不会知道,江湖门派也不会知道,两位哲子不会知道,圣人也不会知道。
也许他一瞬间用了十次【飘回风】,也许那只是一次世上最好的【飞羽仙】或者【踏水摘鳞】……但其实都不重要了,即便将这一幕再看十遍,也未必有人能够参透……因为从来不曾有人见过与理解过。
他是世界上第一个摘取这份力量的人。
剑态·【袖虎】
在你的经脉树燃尽之前。
有隙皆破,诸剑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