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顾为经的印象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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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需要多麽苦大仇深,要被生活啪啪啪反覆毒打过,才能画的好,但好的印象派画家,必要的人生沉淀却必不可少。

    如果把印象派只等成一种用笔方式来理解,怎麽画都问题不大。

    如果把印象派当成一种「哲学思想」来理解。

    那麽就像世上的大多数「哲学思想」一样,想要研究的深入,便要反反覆覆的体味生活。

    这也是唐克斯在看到手机屏幕上的作品以前,对顾为经的印象派作品,并不十分看好的原因。

    他的技法也许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思想准备好了麽?

    他的画笔也许准备好了。

    他的「心」又准备好了麽?

    他这样拥有很多很多能拿来交换的艺术资源的年轻人,他丶酒井胜子乃至崔小明这些不到二十岁或者二十多岁,就能参加国际艺术双年展大师展的年轻人,能知道在太阳底下无人问津的站上五十个小时是什麽样的经历麽?

    对十八岁就能踏足这里的年轻艺术家们来说,想在心灵上做出充足的体味,也许远远要比在技法上做出充足的准备,要困难。

    要困难的多。

    强如十六岁就拿西班牙全国巡回展览金奖的毕卡索,强如二十六岁就成为皇家艺术协会正式会员的透纳,他把艺术升华到了哲学的程度,也至少都用了二十多年。

    当然。

    就像顾为经的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和崔小明的那幅《新·三身佛》之间的区别一样。

    在混沌的黑暗中迈步向前,踏出全新的艺术道路,和按照前人在山顶留下的登山绳步步攀登,难度肯定是不同的。

    就算如此。

    唐克斯还是一度觉得,以顾为经的年纪,谈及体悟人生,还是太早,太青涩了一些。

    此刻他手中的这幅画,则是顾为经给予他的质疑的响亮的回答。

    没准,这幅画的「声音」听在唐克斯的耳中,可能要比顾为经刚刚在阳台上对他说「艺术应该比光荣更光荣,艺术应该比伟大更伟大」或者「我不知道画一幅画有多少个标准流程,但我知道,它们每一个,都完全与艺术相关」这样掷地有声的坚硬发言,更加的嘹亮一些。

    ——

    手机屏幕不大,小小的一方,屏幕上的笔触看上去有一点点速写的痕迹,近似那种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规定的作品,故而加急用笔的感觉——仿佛浓雾在画面只来得及刚刚扩散到一半,阳光也在画面上只来得及刚刚照破一缕浓雾。

    整幅作品即将完成,又没有完成。

    但不打紧。

    这种恰到好处的匆忙也恰到好处的凝固了时间。

    它把第一缕穿破窗帘照破背景画室的光线近乎永恒的凝固在了光暗交错的笔触之间,带着一种如丝如缕的独特气质,并调和出了一种极为还原的自然光色。

    细密的笔触如雨落在画布上,形成了一个充满艺术性的视觉瞬间。

    无论是太阳的初升,黑暗的褪色,还是光明的退去,夜幕的涌来,都是一个瞬间的时刻。

    画家巧妙的抓住了它,并将人世间的满场喧嚣赋予其中。

    ——

    极小的瞬间,可以承载极大的主题,极短的时刻,可以决定极漫长的永恒。拍下它,理解它,便拍下了事物的内涵与本质。无论一幅摄影作品画面多麽辉煌丶技术多麽到位,如果它远离了爱,远离了对人类的理解,远离了对人类命运的认知,那麽它一定不是一件成功的作品。

    ——现代新闻摄影之父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决定性瞬间」

    ——

    色彩交织的画面里,一个男人坐在扶手椅子上,微微抬着下巴,侧着头望着光线传来的方向。

    唐克斯在卫生间的门口站定。

    屏幕上的画面有一种吸引力。

    它仿佛蕴含着一句可以操控人心灵的魔咒,控制着他,逼迫着他,用这个画布上凝固的瞬间,用互为两极又交织在一起无法分开的光与暗,用互为两极又交织在一起无法分开的无声的喧嚣和轰鸣的寂静,命令着策展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下意识的站住不动,仿佛透过画面看向唐克斯的不是扶手椅上的男人,而是拥有着舞动的青蛇做为头发的美杜莎。

    唐克斯伫立在原地。

    过了几秒。

    他慢慢的伸出手臂,把拿着手机的左臂向前伸去,略微高过颌线,侧过脸,也同样微微昂起下巴,调整到了一个用侧脸正好对着手机屏幕的姿势。

    有一位女士走出宴会厅,穿过长廊,来到这边想去洗手间,恰好看到这奇异一幕。

    那位组委会嘉宾所带来的女伴顿时被英国大叔的王霸之气给震慑住了。

    她认出了策展人米卡·唐克斯……对方这是上厕所方便一下时,也要……顺便自拍打卡留个印记的嘛?

    「唐,唐,唐克斯先生,您还好麽?」

    女人注意到了唐克斯面色过分红润,眉头轻挑,嘴角下意识的微张,露出介于八到十六颗牙齿之间,微微扭曲,说不清是感到快感还是感到苦痛的神情,于是担心的询问道。

    唐克斯也不理会。

    他可能连来人的男女都没注意到,以为对方唤自己是因为他挡住了去厕所的通道。

    唐克斯望着屏幕,画面里扶手椅上的男人面颊隐藏在黑暗与光明的分界中,面色晦暗不定,却又似有深邃的蕴意。

    他意识到这是一种非常印象派的画法。

    画家将人物的清晰面容隐藏在光线和空气之中,只留下一种韵律悬浮于外,用非写实的方式来还原人物的情感。

    所以他也让自己保持着上半身和画面中的扶手椅上的男人类似的姿势,凝视着对方,揣度着对方。

    「抱歉。」

    他随口嘟囔了一句。

    然后保持着这个动作,左手的手臂高举,横向移动脚步,就这麽用一个奇怪的落枕般的姿势,离开了卫生间。

    「哇。」

    女人望着唐克斯如同奇行种一般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自觉从此对英国绅士,有了全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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