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总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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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为您请脉。”

    竹泉修士,这是谁?

    病中的容见大脑迟钝,记性更差,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这个人。

    十七年前,容宁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死胎,还是附近庙里的大师妙手回春,才将孩子救了回来。此时外面战火纷飞,容士淮与前朝之间的仗正打到要紧关头,容宁不敢去寻找父亲和丈夫,便隐居在小山村中。

    那位大师很快圆寂,竹泉是他唯一的徒弟,年岁还小,不通人事,就在临死前将竹泉托付给了容宁。

    后来容士淮入主京城,成了天下之主,容宁就将竹泉安置在护国寺,没料到护国寺的和尚十分排外,看不上出自不知名小庙的竹泉,虽有公主之命,却时时排斥欺辱。

    十四岁的竹泉没有将此事告诉公主,而是在两月之后的辩经大会上,将天下诸位高僧辩的哑口无言,至此以后,护国寺将竹泉尊为上师。

    竹泉不仅通晓佛理,医术也极为出众,经常离寺游历,为贫苦百姓无偿诊治。

    容见自□□扮女装,身份不能为外人所知。而古人诊脉,当然也能看得出男女不同。所以容宁以容见出生有劫,生病时凡夫俗子无法诊断,必须要由竹泉亲自诊断为由,拒绝了太医院里的太医,才将容见真实性别隐瞒下去。

    容见病了,竹泉修士得了消息,从京城外的护国寺赶来,要为公主诊治。

    周姑姑一边为容见打理衣裳,一边抱怨:“太后真是半点也不顾惜殿下。竹泉修士一入了宫,就急急忙忙请去了慈宁殿礼佛。还是等到夜里要睡了才放人回来。好在殿下病的不重,若是重疾在身,修士晚来一步,殿下病的不省人事可如何是好?”

    话说到最后,可能又觉得不吉利,“呸呸呸”了几下,合掌向菩萨祈祷:“信女无状,菩萨请勿怪罪。”

    正说话间,突然有人敲响了门,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殿下,贫僧可否进来为您诊脉?”

    若是往常,容见没有着妆梳洗,周姑姑是万万不敢让人与他见面的,但外面的人是竹泉修士,她的声音就很欢悦了。

    “修士请进,殿下方才醒了,似乎还有些发烧,您来瞧一瞧。”

    “打扰了。”

    容见抬起头,看到门外走来一个身量很高的男子。他身着浅灰色纳衣,面容清俊,眉眼生的都好看,可惜没有头发。

    竹泉修士上前几步,走到容见面前,他垂着眼,看了容见一小会儿,神色专注,眼珠也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些要紧的事。

    作为病人,容见面对大夫时本能的怂了,他乖乖地伸出手,搭在桌沿边。

    竹泉微微一笑:“殿下不必害怕。”

    说完,他坐在软塌小几的另一边,手指搭在容见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对一旁的周姑姑道:“周施主,我为殿下开一副药方,你去太医院取药吧。”

    容见闻言大惊失色。他曾见过舍友生病必须要喝中药的场景,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每天喝药都是一场折磨,连宿舍都弥漫着那股又苦又糊的味道。

    他心惊胆战,连忙推辞道:“大师,本宫觉得自己挺好的,烧也退了,浑身也有力气,喝药……没必要吧。”

    竹泉温和地笑了笑:“此言差矣。喝药,有必要。殿□□虚身乏,必须以药补之。得喝半月的药,贫僧再为殿下诊治。”

    容见:救命!救命!救命!

    周姑姑也在一旁帮腔,甚至一眼看破容见的伪装,笑着道:“殿下都多大了,怎么还怕喝药。”

    说完了,拿着竹泉开出的药方,出了门就要亲自去拿药。

    周姑姑一走,房间里只剩下容见和竹泉两个人。

    容见也不敢多话,他没想起来什么与这位竹泉修士有关的事,也没力气说话,言多必失。

    竹泉却突然开口,语出石破天惊:“殿下变了。”

    言语之间,十分肯定。

    容见穿来这么久,自觉演的十分到位,从上到下,周姑姑、明野、太后、皇帝,同学老师,没有一个发现他的不同,此时竹泉的一句话戳中他的软肋,竟让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毛骨悚然感。

    他猝然仰起头,看向一旁坐着的竹泉。

    竹泉低眉敛目,面相慈悲,只说了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又道:“殿下不必紧张。庄生梦蝶,蝶梦庄生,人生自然如是。”

    容见呆了一下,一如既往地抓错重点:“修士,你不是学佛的吗?”

    这话把竹泉都逗笑了:“殿下此言差矣,佛道相通,不过俗世俗人不理解其中奥妙之处。”

    容见努力装作自己就是原身的样子,刻意提起旧事:“难道修士当年与八方大师辩经时,也是这么说的吗?”

    竹泉慢条斯理道:“忽悠忽悠殿下这样的小孩子还行,忽悠寺庙里别的修士怕是行不通。”

    说完站起身,看了眼窗外,外面灯火骤亮,是周姑姑回来了。

    他最后说的是:“既来之则安之,殿下不如安下心。记得喝药。”

    容见:“……”

    他不喝药!他不喝中药!

    那天晚上,容见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竹泉那些话的意思,只能当做和尚爱念经,爱装神弄鬼,暂时还是别想太多。

    *

    从宫中歇息一日,回到公爵府中后,费仕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掉经手过此事的人。

    虽然费金亦一定会为了自己收尾,但费仕春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极蠢,没捞着好处不说,差点葬送了前程,本来就让费金亦失望,若自己再解决不了与此相关的人,日后怕是更难面对父亲。

    想来想去,还是要让宫里头的那个闭嘴。

    费金亦想的是先派人把范瑞的妻女找来,锁在郊外的院子里,再叫人给范瑞传口信,除非对方没有半点心肝,否则必然是要来的。

    他这么想着,张嘴叫了几声小厮,没料到夜还不深,自己还没睡着,小厮却睡得像死猪,没有一个人应答。

    明天全都得发卖出去。

    费仕春抬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哐当当的巨响,外面守着的小厮一点动静都没有。

    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去外头瞧瞧到底是怎么了。

    突然有人敲门。

    这门敲得十分得体有礼,不短不长的三声,连间隔都一致。

    费仕春以为是奴才醒了,怒气冲冲道:“滚进来。”

    屋外的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脚步声很轻,只是似乎拖着什么重物,在地上摩擦翻滚,不免产生些许声响。

    “贱东西还知道进来,你去……”

    “费公子。”

    那人开口道。

    这不是他手下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费仕春一抬头,吓得差点椅子都没坐住。

    只见三步开外站了个人,那人身量高大,几乎罩住了外间的灯火,背着光,面上一片漆黑,看不出半点人形。费仕春定睛一看,才瞧出那是张青铜鬼面,左眼的位置掏空了,但看不出面具下是什么。右眼的位置则镶嵌了一枚暗沉沉的血红色石头,像是地狱恶鬼的血眼。

    费仕春慌不择路:“来人,来人,来人!”

    那人的声音极为低沉沙哑,闻言道:“费公子不必害怕,在下只是不便以真面目示人。”

    费仕春吓得腿软,不知道戒备森严的公爵府哪来这样一个鬼面,周围的人像是都死绝了,此时的情况只能与对方徐徐图之。

    鬼面将手中的东西往费仕春身前一扔,摔在那些碎瓷片上头,动作间很轻松似的:“这个人,公子似乎十分在意。”

    费仕春一边往后躲避,一边打量,地上的是一个人。那人睁着一双眼,嘴被堵得严严实实,面色通红,有话而不能言,竟然是他要找的那个范瑞。

    校场疯马案,乃是范瑞一手操办的。

    他喃喃道:“不是,这个人和本公子没关系……”

    此言一出,地下绑着的人神情更加激动,不停挣扎蠕动着。

    那人笑了笑,连那张鬼脸似乎也露出一个笑容,令费仕春肝胆俱裂:“在不在意,公子心中自然有数。这次是将货给公子瞧一瞧,待下次有事,便会用来交换在下的心仪之物。”

    说完后,那人拎着范瑞后颈处的布料,拖着人,不急不缓、状若无人地离开了费仕春的书房。

    他是,他是招惹上了什么……

    费仕春跌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半晌都缓不回来。

    范瑞被人拎着,不知走了多久,他的嘴被人堵住,眼睛也蒙上了,耳朵却听见打更人敲锣报更的声音,努力想要发出响动,吸引旁人的注意力,一路却无人发现,最后走到了一个开阔无人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风变大了,变得毫无阻拦,周围必然没有屋舍。

    范瑞必须记得这些细小的线索,每一个都可能是他活下去的关键。

    拖行着他的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听到拔刀的声音,心中悚然一惊,那刀却只是割开了他眼前的布料,挑开他堵嘴的物什。

    那个人不想杀了自己。

    范瑞想,这是理所应当的,他还要用自己和费仕春做交易,怎么会杀了自己。

    没料到待他睁开眼,听到的下一句话却是:“我没打算留下你的性命。”

    范瑞剧烈地喘息着,尝试冷静道:“您不是要拿我与费公子交换吗?您不能杀我!”

    那鬼面闻言一笑:“他知道你在我手中,这就已经够了。再留下你,不过是多个变数。”

    范瑞觉得这个人的语调变了,和方才与费仕春谈话间大不相同,竟有些熟悉。

    但他也顾不上这些了,他的后腰处还别了一把隐蔽的匕首,此时正尝试借助身后大石头的掩护,拔出匕首,自救逃命。

    为此他必须拖延时间。

    范瑞急促道:“贵人留我一命!费公子之事,有个惊天秘密,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为何要杀长公主容见,您必然不知道。若是您愿意饶我一命,小人愿意和盘托出,日后为您做事。”

    “哦?”

    那人似乎起了兴致,问道:“你有什么用处?说来听听。”

    范瑞急的满头大汗,努力镇定道:“此消息价值连城,连太平宫里的皇帝都会为此震动。贵人不妨松开小人的手,小人自知性命无忧,自然会愿意说出来。”

    话已至此,范瑞感觉自己已经碰到了那把匕首,他不顾双手被匕首刀刃所伤,徒手抓住,割断绳子,正想拔刀而起,将匕首捅进这个人胸口——

    那人本来是背身站着的,后面的脑袋却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抬腿踹开他的匕首,用力踩断他的手腕。

    “啊——”

    范瑞发出痛楚的哀嚎声。

    明野终于摘下鬼面,丢在一旁。

    为了方便,他将头发束得很高,低头看人时,高马尾搭在肩膀上,垂在脖颈间,有些少年意气的模样。

    不算明亮的月光下,处于极端痛苦中的范瑞看到了明野的脸。

    他怎么都么想到,这个人会是明野。

    他曾对这个人做过诸多得罪之事,此时哭得涕泗横流,只想磕头谢罪,请对方饶自己一命。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您……”

    明野抬起手,轻飘飘的一刀下去,自己避开了喷涌而出的血液。

    范瑞的喉咙被一刀割破,气管漏气,有话而不能言,只能断断续续的喘息。

    他越想活下去,情绪越激动,便能感觉到血液流失得越快,他离死亡越越近。

    范瑞连最后的临死之言也埋于胸中,永远不能说出口了。

    他的出人头地,他的飞黄腾达,皆在一夕之间化作泡影!

    范瑞的最后一滴眼泪,也许是出自真心。

    因为他就这么随意地死掉了,甚至是以一个门卫的身份,孤零零地死在荒郊野外,没有人发现他死了,连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

    在等待他彻底断气的时间里,明野想了很多。

    有前世的,也有今生的。

    重生回来后,明野没有杀他,因为没到时候,没有必要。

    明野也没有刻意折磨过人。他杀人是为了清除障碍,而不是了结恩怨。与他有怨之人,必然会阻碍他,他杀了对方,就是结束这场恩怨。上辈子城破之时,明野甚至没有特意关注范瑞,还是有手下的人听闻范瑞与他有仇,特意将头颅呈上。

    他当时没什么感觉。

    一个死人罢了。

    而这一世范瑞没有再与他结怨的机会。因为容见提前解决了这件事。但范瑞却因为怨恨公主降了他的品阶,贬他去看大门,又投靠了伪太子费仕春,而策划了校场一事,他要撞死长公主,让容见死得惨烈。

    很少见的,明野感到后悔。

    他要折磨范瑞,他要令对方后悔曾做过的事。明野是这么想的。

    他明白世人喜恶,会投其所好,自然也明白人的痛点。他会利益交换,就知道人不愿意失去什么。明野知道怎么折磨别人,使人痛苦,他不这么做只是没有必要。

    孟不拓曾说他是天神遗族,也许血脉上就是这样。在此之后,明野曾见过他血缘上的父母兄弟,他们也都有激烈的感情,但是明野没有。

    明野是一把有思想的刀。他使用这把刀,也为这把刀所噬。

    此时此刻,明野想起的是容见的眼泪。

    他刻意在范瑞身上留下一把匕首,令对方觉得有求生的转机,又在即将逃脱的一刻杀了对方。

    范瑞又再多的后悔、痛苦、遗言,也都说不出来。

    明野知道他是在痛苦中死去的。

    处理尸体的时候,明野难得犹豫了片刻。他本来是打算割了脑袋,把尸身丢在不远处的锦水湖里的。准备动手之际,又想起上次和周照清来过这里,湖上秋水共长天一色,景色颇好。若是下次容见也过来看,湖水里这么一具死尸,似乎不太好。

    还是用了更麻烦的法子,解决完已经天亮了。

    准备回宫的时候,明野想起上次提到的口脂之事,直接去了周照清铺子。

    铺子刚开门,周照清正吆喝着伙计们干活,看到明野的身影,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他的武功不算好,但鼻子特别灵敏,上次明野身上沾了些桂花香气,他一进门就闻到,这一次鼻子一皱,就嗅出明野身上的血腥味。

    他大惊小怪道:“你杀人了!杀了什么人?”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被人发现了吗?你告诉我,也让我早做准备啊……”

    明野闻言低下头,才发现是袖口溅了几滴血,便随手割下那块布料,丢在一边。

    他平静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有人得罪了我,杀就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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