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9章 十围之木(2/2)
于谨家的厅堂本来就非常宽阔气派,在经过一番修改布置后,能够容纳的宾客更多。李泰今天所邀请的主要也是在朝中名列前茅的元勋大臣,在众人依次落座之后,厅堂中也是非常宽松舒适。
「主上国事繁忙仍能拨冗赐恩丶驾临臣家,臣实在不尽感激丶受宠若惊,所恨年老力衰丶无以为献,唯甘醴一杯,贺我主上福泽亘永丶万寿无疆!」
随着众人登堂悉数坐定,于谨作为主人率先起身祝酒,他心内还存着几分疑惑与忐忑,因为并不清楚至尊今日驾临其家具体意图为何,加上日前遭受的一番打击,所以今天也是先将姿态摆的极低。
李泰却给足了于谨面子,亲自从席中站起身来,捧杯来到于谨席前并向其笑语道:「于公功在社稷丶名满天下,何谓无以为献?朕已受惠久矣!情义之深,言辞犹难抒尽,饮胜此杯,各自心会!」
于谨听到这一番话,顿时便满脸都流露出激动的心情,仰起头来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并保持这一姿势好一会儿,一直等到杯壁上残留的酒液都流入口中,这才又两手捧着空杯以示谢恩,仿佛杯中当真是什麽玉液琼浆。
随后杨忠等大臣们也都纷纷起身祝酒,李泰虽不能一一回应,但也又给自己酒杯中注满酒水,旋即便又一饮而尽,待到返回席中,才又感叹说道:「此日大乐!不只与诸故旧相聚一堂,更因我与诸公功不唐捐丶同荣此世!昔者齐氏窃命,使我上下困于关中丶虽有壮气不得伸展,而今强敌荡除,山河无阻,诸位亦皆功不可没。朕今司命人间,亦应为天下黎民长谢诸位!」
「主上承天应运,庇护天下臣民,臣等幸从主上,捐此微躯丶遂成壮功!」
众人嘴上谦称着,各自神情也变得更加愉悦。他们如今各自都功成名就,已经是深感喜悦,再联想到北齐宿敌俱成亡国之奴,那这份喜悦自然就变得加倍浓烈起来。
李泰今日亲自出宫丶来到于谨府上会见群臣,自然不只是为的再作庆贺,他先与众人宴饮一番,使得堂中气氛变得欢快热闹起来,但很快便就要破坏起氛围了。
在将面前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他便抬手一摆,制止了侍者再入前斟酒,旋即便有些怅然的叹息一声,垂首望着堂中笑语晏然的众人,口中沉声说道:「近日畿内诸事频生,不乏有涉诸位各家。今日诸位抛却各自家门烦忧不问,仍来此处相共尽兴,足见情义之深。」
这一番话讲出来,顿时便让堂内尚算欢乐的氛围冷却下来,许多人本来就是强颜欢笑,这会儿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流于表面,不知道是否还该不该继续维持。
「前者天下纷乱丶正道不昌,人事自需从宜丶偶或法度不严。但这本身并非常态,只是治乱之法。而今宪命钦定丶万事更新,昔者乱象自然需要逐一摒除。主上虽是马上天子,亦当为太平圣君,是故颁行政令丶宣教王化,百业将兴丶万众遵法。」
一直比较沉默的杨忠从席中站起身来,神情严肃的向着至尊说道:「臣门中确有几事不安,但皆因家人不肖所致。臣唯待有司秉公处断,不敢俯求徇私。」
他从自家新妇口中得知是因其入宫求情被至尊所见丶所以至尊才临时起意的出宫会见群臣,所以心里也一直在打鼓,此时听到至尊主动开启这个话题,便连忙起身表态道。
其馀众人听到杨忠这一番话,各自神情也都变得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已经被收拾了一番的于谨,这会儿更加的面沉如水,甚至开始怀疑莫非今日至尊是会同杨忠等人到自家来继续敲打处罚?
「安国公此言诚然合理得体,但却也难免有些疏远人情。天下得治,诚需仰仗奉公守法,然则法理人情同样也都有相通之处。」
李泰先抬抬手,示意杨忠坐下来,接着自己便又开口说道:「朕今履极称制,但平定天下丶开创社稷又岂一人之功?诸位于事皆鼎力相助,朕心自知,富贵与共,理所当然。立法勒众,以求天下称治,然我与诸卿之间能言者不应只有法度。
今问诸位,谁人立功不望长久?齐氏群竖,是否也曾有此大乐之时?其业何以难续丶一世而毁?除我唐家君臣英壮丶勇而伐之,是否也与其子弟堕落丶不能守业有关?其群徒昔时贵矣,而今为我唐家作奴,何也?」
讲到这里,他又望向了于谨,继续正色说道:「于公国之元勋丶资望深厚,足以荫泽满堂儿孙,然此一族又能否壮拟一国?」
于谨闻言后忙不迭站起身来,一脸羞惭的说道:「臣家教失谨丶诸子不肖,家规未能明察,竟然使其有干国法,获刑应当丶唯恨未能灭罪于未发。」
「于公此言言重了,虽然公私称允乃是为臣典范,但若事难两兼,先公后私亦为忠勤可夸。于公前为国事繁劳颇多,家事难免失察。所以朝廷典刑,需设议减赎当丶法网留情。但诸位亦应深知,法网留情是为了奖酬诸位,却并不是为的门下孽息爪牙滋长!」
李泰讲到这里,索性从席中站起身来,环顾他们一周后便又说道:「十围之木,始生如蘖。若使嘉木新生,便有枯枝夺命,冠叶岂有壮时?诸位皆捐命于国丶舍生报效,我又安忍你等爵命绝于顷刻?一世富贵,易甚,诸位谁若有患生计,罪在朕躬!累世富贵,难哉,门徒不守,更当责谁?」
「至尊用心良苦,臣等感激肺腑!」
众人听到这话后,便又都纷纷避席而起,作拜回应道。
「舐犊之情,人皆难免。于公若终究不忍子弟流于江湖,此夜便可引归户中。」
李泰又望着于谨,口中微笑说道。
于谨听到这话后忙不迭免冠顿首,深拜说道:「臣多谢主上厚爱,孽子触于国法,已经不容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