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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惊愚似也察到了他的复杂神色,问道:“怎么了?”
郑得利自石桌上拿起青花海水壶,给他俩各斟一杯酒水。“惊愚,往后你们有何打算?欲要如何出岱舆?”
“眼下有两事要毕,一是摸清去城关的径道和守备,二是要取到碧宝卫、白环卫和谷璧卫的血,才能启城关上的血饵锁。”说到这里,方惊愚眉宇不禁染上忧色,问郑得利道,“得利,你说你被白环卫看中,作了她举荐的人儿。你有否法子能近她身,取她一二滴血来?”
这要求对郑得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儒生而言着实太难,方惊愚心里也直犯嘀咕,谁知此时郑得利手腕一翻,将一只血瓶递与他。
“给你。白环卫的血。”
郑得利口气稀松平常,反倒是方惊愚疑起了自己的双耳。他接过血瓶,翻来覆去地看。“你……你如何取到的?”
“机缘巧合。”郑得利说着,心绪却麻缠着。这血瓶是白环卫自个予他的,因白环卫认定自己是可出岱舆城关的天选之人,故而予他血瓶也是顺理成章。但俗话讲,一条槽道喂不出一对壮头口,若他是唯一能出关之人,那方惊愚呢?就活该死在岱舆么?
他心事重重,忽而问方惊愚:“惊愚,你一路以来,皆被人看作是天命之子,对此你作何想法?”
方惊愚道:“坏极了。”
“为何?”
“因为旁人总将我当作‘白帝’,总待望我能做成骇俗惊世之事,而我也同被烙铁追在后头烫一般,不得不往前走,不得不去了毕他们的心愿。”方惊愚忽而扭头望向郑得利,眸子黑幽幽的,仿佛无念绪,却有种染风浸雪的忧伤。
“得利,你知道么?我从未有一次觉得自己是白帝之子过。”
塘水里鲤拐子一摆,水珠泠泠地响,像泪落的声音。郑得利怔住了,又问道:“那你为何想出关?”
方惊愚目光如炬:“于公而言,我想寻到阻遏风雪之法,教黎庶免于苦害;于私,是想了却兄长遗愿。”
郑得利问:“若只有一人能出关,而那人不是你自己,你又会怎样想?”
问出这话时,他几乎费了千钧气力。舌尖重甸甸的,像压满了大石。他十分明晓,为了走到此处,方惊愚和楚狂究竟付出了多少辛酸血泪。那两人分明该是剧目里唱的主角儿,可而今却要被自己一个旁角儿占去功劳,太不公允。
然而下一刻,方惊愚毫不犹豫道:“那我便做那人的垫脚石。”
喉头忽而一哽,郑得利舌头打结。山明水净,日影在山那头放出如血的一点光,旋即是金线丝丝缕缕,阳光大放天地。在这日色里,万物仿佛烧起来一般,连他们也将被烧作灰烬。方惊愚注视着他两眼,目光灼热如火。
“一路走来,因我那虚名头,万万千千人丧了命。为何只许他们为我捐生,却不要我为他们赴死?得利,只要有人能冲破岱舆城关,哪怕要我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惜。我不是白帝之子,我是方惊愚。”
方惊愚垂下眉眼,望向荡漾的水波。涟漪扰乱了倒影,他的眉眼支离破碎。
“我是为达闳愿,随时可摈弃的一枚卒子。”
第103章 雷动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