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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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观察着这个世界,旁人的情绪似乎也很难影响到她;梳着蝎子辫的女孩生得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却不笑,她是个怪人,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东西;八岁那年,同龄的男孩将蜈蚣扔进她的鞋里,她伸手去将其摸索出来,喂进男孩嘴里,掌事要罚她道歉,她也懒得解释,反手削下了男孩的一根手指,从此真正成了个异类;再往后,白衣的尊者神情平和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告诉她,试着和我并肩吧,从那一天起,她像是溺水之人,猛地浮出水面,所有繁杂的、喧闹的声音涌入耳蜗,被水浸泡得冰凉的身体逐渐有了知觉。

    镜中的画面飞逝,瞬息之间,就已经跨过了十余年的光阴。

    落在韩雪绍的眼中,一幅一幅画面,却清晰得像是凝固的油彩,让她暗自心惊。

    换了旁人或许还会有所迟疑,而她仅需一眼就看出来,这镜中显现的分明是她的过去。

    时光宛如奔腾的流水,不断向下流淌,镜中的画面也不曾停止,继续变换着景象:十一岁那年,一身素缟的小姑娘撑着一面油纸伞,淌着清明时节的雨,身上带着一股未消的香火气息,还有山间特有的泥土腥气。她性子淡漠,听见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骚动,却没有回头去看。然而,那阵骚动的源头却不愿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油纸伞微微一抬,伞面上的惊鸿展翅欲飞,细细簌簌的落雨声中,一个身形修长的成年男子钻了进来,像团燃烧的火焰。

    小姑娘这才偏头瞧了一眼。那男子长手长脚的,伞面几乎压在他发顶上,这伞底下的空间原本很宽敞,他一钻进来,就显得挤了。几滴水珠落在小姑娘撑着伞的手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泛着丝丝的寒意,红衣男子将湿漉漉的长发捋到耳后,这才转过来,笑着说“借个伞”。她忽然发觉,面前这人的长相很明朗,眉眼生得太过艳丽,引人注目到有些刺眼了,只看他的长相,恐怕会觉得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然而他的神情又太懒散,没什么威胁。

    她看了一阵,将手中的伞塞进他手里,说:“好。”

    想来也是她误解了那人的意思,他说借个伞,她就真的把伞往他手里一递,走了。

    雨下得愈发的大了,小姑娘整个身子淋在雨中,却没有被雨水浸湿,仿若奇观。唯有气修才知晓,她是将真气覆在身体表面,不留一道缝隙,精确又巧妙地,将雨水阻挡在外。

    “小姑娘。”

    她闻声转头,红衣男子将伞柄抵在颈间,双手抱胸,略带笑意地凝视着她。

    他问:“你师从何处?”

    她说:“不曾拜师。”

    “为何?”

    “没人敢收我。”

    男子忽地笑了起来,眼睫微微地颤着,沾着点摇摇欲坠的雨珠。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油纸伞收起来,不过一息之间,身上的衣物重新变得干燥,雨水自发避开了他的身形。

    小姑娘这才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她原以为他只是个凡人,没想到也是个气修。

    “我知道这伧陵城内将会诞生一个大名鼎鼎的气修。”他眯着眼睛,问,“是不是你?”

    这年纪的少年总是心高气盛,小姑娘听完,反应却很是平淡,“我不知道。”

    男子并未因为她这句话失去兴趣,手腕微抬,抖落伞上的水珠,“你将要去何处?”

    “回韩家。”

    “那里有你留恋的吗?”

    “以前有。”她轻嗅着身上的香火气息,又说,“现在没有了。”

    “无欲无求,倒很适合修无情道。”红衣男子轻笑,“你今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有一条,不知算不算。”小姑娘望着他,冷雨渐寒,街上行人寥寥,偶有注意到他们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瞥,很快就赶去躲雨了,“我想知道成仙是个什么滋味。”

    谢贪欢恐怕永远都记得,那场雨中,一个凡人小姑娘说,她想知道成仙是什么滋味。

    之后的事情,不消看,韩雪绍知道,那之后,她拜入断玉仙君谢贪欢门下。

    原本她对韩家也无挂念,谢贪欢曾多次问她要不要回去,就算是展露一下如今的身份也好,韩雪绍都说不用、没必要、毫无意义。三年前她和龙祁交手之时,取下面具,也有韩家的人认出她来,邀她回去一趟,被韩雪绍推辞了。毕竟,沈安世这样的人,一个就够了。

    镜中的景象继续变幻,韩雪绍看着,猛然意识到它是在展露照镜之人的过去,而镜中的景象逐渐接近她所在的时间点,是要从“过去”转为“当下”了……那么“当下”之后,是什么?她手腕微沉,难得感觉到了一丝紧张。毕竟,“当下”之后,就该是“未来”了。

    镜中的人踏入了清延宫,用水镜与隐水对话,念出了谢贪欢的名字,然后——

    水镜陷入一片漆黑,那种纯粹的颜色,只有深渊之底才会拥有。韩雪绍等了一阵,镜中的景象却依然笼罩在那种不可窥探的阴影之中,谢贪欢在镜上残留的那点真气将要消散,她猜测这镜中应该不会显出未来的场景了,稍微有些失望,于是伸出手去,轻轻触碰镜面。

    就在这一刻,那片无尽的黑暗中,忽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和往日的慵懒散漫不同,那双睡凤眼中,眼底是未褪的杀意,瞳仁宛如一根绣花针。

    韩雪绍心头一跳,握住水镜的手紧了紧,忍不住启唇唤道:“师尊?”

    镜中的景象却如同潮水一般褪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只剩下空荡荡的镜面。

    仿佛在谢贪欢那点真气彻底消散的同时,水镜也将它阴面的妙处一并掩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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