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2/2)
“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毕竟丘原之海是险境,祝寻鱼去了很可能会因此丧命,你又是他的师尊,却执意想要带他一同前往,实在没有道理。”他柔声说道,“既然回答这个问题已经让你感到痛苦,那么,拒绝我就可以了,没必要勉强自己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
每当这种时候,韩雪绍就会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漫长的、无法缩减的岁月。
沈安世问了,她就以为自己一定要答,却没想到沈安世如此宽容,宽容到近乎纵容。
他可是天下第一剑修,是锦华尊者,是百年前垂眸望着她,邀她与自己并肩的人。
这样一个人,历经了岁月的沉淀,早已洗脱浮躁的心绪,只剩玉石般清透的温润光芒,他阅尽了千帆,知道什么该做,也知道什么不该做,苛求自己,却并不苛求他人。
韩雪绍指腹轻轻转了一下腕节上的玉镯,顺着沈安世的意思舒展了眉眼,片刻后,她重新抬眼望向沈安世,说道:“我会回答叔父的。不过,希望叔父能够给我一些时间。”
祝寻鱼,谢贪欢,魔界,仙界,川渊,丘原之海……种种,像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
事关丘原,他们将要踏足的、从未有人开辟的绝境,不能如此简单就一笔带过。
沈安世见她态度坚决,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微微颔首。
谈话本应该就此告一段落,然而沈安世却没有动,韩雪绍只好静静等着。
半晌后,她看见面前的尊者忽然抬起头,极目远眺,目光飘忽不定,仿佛是要穿破重重浮云,直抵那云上的境界,听他说道:“绍绍,关于祝寻鱼说的那番话……你怎么想?”
更进一步来说,关于他成为亲手葬送川渊一众人性命的刽子手,她是怎么想的。
在韩雪绍的印象中,沈安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也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仿佛从指缝中流失的沙砾,有种虚无的飘渺感。他总是沉稳的,冷静的,也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方寸大乱吗?韩雪绍暗想,原来在她忧虑的时候,沈安世同样也深陷烦恼之中吗?
“说实话,在听到祝寻鱼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着实惊讶了一下。”韩雪绍说道,“不过,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叔父并不知晓川渊的情况,一剑斩断川渊,也只是受仙使所托。”
沈安世按了按眉心:“然而,我当初确实不该轻信于他。我一剑斩断川渊,也是想借此彻底斩断我与仙界的纠葛,至此两清。是我心急了,没料到仙使竟会在这种地方欺瞒我。”
他向来不在乎清白名誉,只是念着有个小姑娘一直追寻他的步伐,故而顿感心悸。
“所谓锦华尊者竟然在无意间酿成这样的错误。”他问,“你对我失望了吗?”
“没有。”韩雪绍失笑,“叔父怎么会这样想?”
“倘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在去丘原之海的时候顺道去一趟川渊,亲自踏足那片陷落深渊的疆域。”她抬眼凝视着沈安世,说道,“倘若有的挽回,便挽回;倘若无力挽回,心中郁愤难解,便去寻那真正的罪魁祸首,将他该受的罪责尽数返还于他。这些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叔父应当比我更加清楚,如今却陷入茫然自责……我还觉得挺稀奇的。”
兴许也因为她是局外人,所以冷眼旁观,终究无法共情吧。她暗自腹诽道。
“稀奇之余,又觉得,原来尊者也是会烦恼的。”韩雪绍抬手比划了一下她与沈安世之间的距离,衣裳微牵,袖中的玉镯敲打在腕骨上,发出沉沉的闷声,“我原觉得叔父站得太高,离我太远,我或许穷极一生也难以抵达你的高度,可如今却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远。”
沈安世听着,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川渊一事既成定局,也不必再纠结当初究竟是谁的责任,尽力去挽回,若是无法挽回,再去寻那背后的罪魁祸首,这才是该做的。
欣慰之余,他又想,原来当初那个稚嫩的小姑娘已经变得如此冷静了吗?
“是的,已经很近了。”沈安世说着,替韩雪绍捋平被那被微风吹得翻飞,旋成海棠花形状的袖口,免得凉风往她袖口里灌,那阵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两三句话工夫,他就已经整理好了心绪,唇边勾起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弧度,说道,“所以,你尽可追上来。”
“好。”韩雪绍应道,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既然迟刃与迟嫦嫦已经答应下来,方才也已经决定好了将祝寻鱼一起带去丘原之海,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提早启程前往丘原?”
“提早做准备自然是好的。”沈安世点头,“路上我可以讲一些我之前打探到的消息。”
虽然是决定提早出发,但当天夜里,被韩雪绍遗忘许久的污秽瘴气忽然翻腾而起。
于是时隔多年,继经历了隐水的毒侵蚀后,她又尝了一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